第721章 治罪?!(第2页)

“臣知他曾有功、今亦无大恶,可身为军伍之人,纲纪不能废。”

“臣请陛下——依律施刑,勿使私情坏大义。”

此言一出,太和殿中再无清流官员站得住脚。

一时间,几名尚犹豫的清流属官纷纷低下头去,默然不语,而那位刑部尚书则迟疑片刻,最终亦拱手附议。

“臣等亦请陛下依法施政,不偏不私,谨守天衡。”

堂内局势,如江水推潮,汹涌而起。

王擎重目光微动,看了清流诸人一眼,唇角露出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随即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请陛下治蒙尚元之罪。”他心中低语。

这一次,不只是新党在请,连清流也随之而上,天子若再不顺势而为,只怕连刚树起的声望都要跌落谷底。

蒙尚元则站在堂中,始终没有动作。

他听见了。

他当然听见了。

可他的表情,没有一丝改变。

他依旧站着,像一棵被风雪围剿却不愿弯腰的老松,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他明白,这一刻,天子虽曾为他撑腰,可若真要保他,也需一个“台阶”。

这“台阶”从何来?

——便从这请罪而起。

“若此罪,能保天子之清名、护圣上之声望,”

他低下眼,轻声自语,“那我,受之又何妨?”

殿中钟声再度响起,远远传来巳初时辰的更换之音。

太和殿金砖上,光影微移。

高座之上,萧宁依旧未动,只是微微抬起眼,看着面前这群恭敬列班的大臣们,一字未言,神情未变。

可那眼神之中,却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意。

就在这寂静如冰的太和殿中,一道身影却悄然动了动。

那是站在清流一列最前方的郭仪。

他垂着眼,袖中双手微微颤抖,却始终未曾上前。

他的心情,从未像此刻这般复杂。

“昌南王党”——

这四个字从陛下口中说出时,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震惊,而是本能地皱起了眉头。

一名帝王,在朝堂之上,自揭旧日派系之属,不管动机为何,在郭仪这样一位老臣眼中,都是极为不妥的事。

“明君当为天下而立,而非私门而立。”

“若陛下今日为一将一言,便自陈党羽,将此人护下——那明日、后日,又当如何自处?”

郭仪很清楚蒙尚元是怎样的人。

他见过这位旧日禁军大统领在雪夜里只身夜巡,也听闻他在陛下初至东都之际,暗中护驾、屡立微功。

论忠心,蒙尚元无人可疑;

论军功,他也实属可敬。

可偏偏,今日之事,是他动手在前,错在不争的明面上。

“陛下若今日也护得住他,便难保朝臣之心不动摇,朝纲之正不撼动。”

郭仪眉头紧锁,一只手在袖中缓缓握紧。

他在等,等陛下自己明断,不必他多言。

可随着时间流逝,萧宁却依旧未曾开口,而朝堂上的气氛却已渐渐向“护私”“徇情”的质疑氛围倾斜。

更令他心惊的是,许居正、霍纲已然出列,连魏瑞也都站了出来。

他身为三朝老臣,此刻若再袖手旁观,外人怎看?清流怎看?朝堂又该怎看?

他闭上眼,叹了一口气。

“罢了……陛下如今已非昔日王府少年。今日虽是错踏一步,也该有我等辅弼之臣规谏一言。”

“蒙尚元忠心我不否定,但忠心不等于正理。”

“我这一跪,不是为立新党之威,也不是为压旧将之勇,只是……为护那一点陛下自己尚未察觉的‘王者之衡’。”

他睁开眼,目光清明如镜,虽老迈却并不浑浊。

一瞬之后,那道披着朝章的大红身影终于从清流之列迈步而出。

他的脚步不快,却极稳。

大殿之中,无人察觉那片低潮间的一道涟漪正从他脚下荡开。

他要说话了。

那道披着大红朝章的身影,自清流右列缓缓踱步而出,在一片肃然无声之中,于百官之前,深深一揖。

“臣,恳请陛下慎断此事。”

他的声音并不高亢,甚至带着些许年迈后的清哑,但其言一出,却胜过鼓钟,立刻令全殿目光再度凝聚。

萧宁看向他。

那张老迈却精神未衰的面孔,依旧带着熟悉的儒雅之色,眉心不见戾气,只见忧虑。

“陛下。”郭仪语气平缓,低头肃容,“臣知陛下素来明理,有恩必报,是当世难得之君。”

“臣等清流之士,于今朝能得圣眷,于乱局中暂保一寸纲纪,全赖陛下信任与裁断。”

“臣亦知,蒙尚元旧日确有忠心,早年为陛下南来之路,私调禁军、夜巡长街,不顾身家性命,实为可敬。”

他说到此处,抬头看了看站在殿中的蒙尚元,那眼神并无敌意,反而是叹息。

“然——”他语锋一转,“若因其旧功,便可纵容其失手打上官、动私于禁地,臣恐,此例一开,宫禁再无尊严。”

“臣不敢多言,只愿陛下莫因小失大,不可使公道毁于一时之私。”

萧宁眉微动,却仍未作声。

这一刻,百官望着御座之上那位少年的天子,面色愈发凝重。

王擎重等人早在暗中传目,清流居然也出手了。

许居正、霍纲、魏瑞,如今连郭仪都站了出来——朝堂上,竟无一人为蒙尚元开口求情!

这一局,似已成定局。

只要陛下顺水推舟,一句“依法而论”,便能将蒙尚元贬官、甚至驱逐军中,从此清除这枚危险的旧部棋子。

众人等待天子的反应,太和殿之中,再度陷入寂静。

可就在此时,殿中那道甲胄未卸的将影,再度出列,单膝而跪,叩首如山。

“臣,蒙尚元,再次恳请陛下治罪!”

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字字如雷。

他没有哭诉、没有辩解,更无任何不甘。只是拱手叩首,声音之中带着坦然与悲凉。

“臣动手于宫禁,扰乱军纪,于律当罚。”

“今陛下为臣言语分担,群臣则以理相劝,若臣再不请罪,是为不忠、不义、不知礼。”

“臣之过,若一人可担,臣便一人担之。”

他叩首之声,在殿中清晰可闻,如敲在百官心头。

连魏瑞也不禁眉头一动,悄然轻叹。

萧宁静静看着他,那少年面庞依旧平和无波,但眼中深处,却有微光闪动。

他本就知这位旧将重情重义、性烈如火,却未料到,他宁愿为自己承一身非议,也不愿叫自己落人话柄。

而此时的蒙尚元,低头不语,任由身下那冰凉金砖,一点点浸透膝骨,仍不移分毫。

那一身戎装之下,是数年未改的军魂,是战场留下的无数刀痕。

可他今日伏于殿前,甘愿受罚。

不是为了赎罪,而是为了——护主。

只要陛下能不为自己被诟病,就算自己再降三级、再贬边军,他也无怨无悔。

殿中一众新党、清流皆默然无语。

他们之中,有人是为权,有人是为义,但唯独这蒙尚元,明明是兵,却比朝堂百官更通大义。

“此人……果真不可轻用。”王擎重眸光沉静,心中第一次将蒙尚元放入“政敌”的行列。

“忠臣也可为刃,此刃若不除,必成掣肘之患。”

而林志远则面色复杂。

他终于明白,哪怕这一次除掉了蒙尚元,少年天子也已不再是那个可控的“新君”了。

郭仪垂目不语,许居正轻轻摇头。

霍纲面露黯然,魏瑞却只微微点头,心中自语:可堪大用者,必有大忠。

整个朝堂,仿佛随着这一拜、一请、一言,气氛都压了几分。

唯独萧宁,依旧未语。

他缓缓起身,目光扫过全殿。

目光落在郭仪身上——是忧虑,是关切,但也带着一丝“提醒”。

落在王擎重身上——是冷淡,是警觉,更有些许无言的讥诮。

再落到蒙尚元身上,却是一片深沉无言的波澜。

那是压在心头许久的千言万语,终将在这一刻,凝为一句天子之断。

可这一句,还未出口。

——太和殿,仍旧寂静。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那道高踞御阶的玄袍身影上。

少年帝王缓缓起身,广袖轻扬,在午光之中投下一片淡淡阴影。

他一步未动,却仿佛踏碎了殿中所有的气氛。

萧宁未言。

他只是垂下眼眸,指尖缓缓摩挲案几边缘,动作极轻,宛若无意,却又带着令人窒息的节奏感。

那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权衡,一种将所有局势尽收眼底之后的沉吟。

群臣静默。

有人额头沁汗,有人指节微颤,连早已笃定的王擎重,此刻也不再轻易做声。

殿门半掩,日影斜照,窗外忽有宫鸦一声啼鸣,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仿佛催促,也似讥笑。

萧宁抬眸,缓缓看向前方,视线自蒙尚元身上掠过,又落回那整肃列班的文臣武将,最后……他微微一笑。

那笑容淡如薄雾,却教人心寒。

没有人知道,他这一笑之后,将落子何方——是顺势而裁?是逆流而保?还是翻盘破局?

而他下一句话,会是判罚,还是宣令?

无人得知。

太和殿内,沉静如渊,连那案前香烟,都仿佛不敢再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