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0章 天壤之别
安悦深吸一口气,将纷乱的思绪按捺下去,刚要迈步向城门口走去,忽听“咣咣咣”几声锣响自城门处炸响,紧接着,一个洪亮的嗓门穿透人群:“施粥了!施粥了!来晚可就没份了!”
霎那间,原本躺在地上如同尸体般的人,竟像是被按了弹簧似的猛地弹起,浑浊的眼睛里骤然迸出光亮。′如^文_网* *免-费!阅_读*他们手忙脚乱地抱起身边的破盆烂碗——豁口的瓦罐、裂缝的粗瓷碗,跌跌撞撞地朝着城门方向涌去。
不过片刻,安悦眼前便空旷了许多,只余下零星几个实在动弹不得的人,瘫在原地喘着粗气。
“都给我安静!排好队!谁敢乱挤,就给我滚蛋!”方才那洪亮的嗓门再次响起,紧接着是“啪”一声脆响的甩鞭声。
涌动的人群霎时噤了声,乱糟糟的队伍勉强拧成几条歪歪扭扭的线。
安悦随着进城的人流缓缓挪动脚步。走到近前,才见城门外支着几口黑黢黢的大铁锅,正蒸腾着白茫茫的热气,空气中飘来一缕极淡的米香。几个伙计模样的人正拿着木勺在锅里反复搅动,锅后还站着一排持刀的官兵,面色冷峻地盯着前面。
安悦暗自思忖,还好,这朝廷总算没糊涂透顶,还知道给难民施粥。x小,;说§C??m±s- (#免¤?u费|阅?读¥
城门两侧,各站着一队持着刀枪的官兵,个个目露凶光,虎视眈眈地扫视着进城的百姓,仿佛盯着一群随时可能作乱的贼寇。
安悦排在进城的队伍里耐心等候,眼角余光瞥见施粥那边,排队的难民一个个都焦急地伸长脖子往前探,眼里闪烁着的,是对“活着”仅存的那点渴望,微弱却执拗。
随着人群往前挪了几步,恰好撞见一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汉子端着碗往回走。他走得极慢,碗沿微微晃悠,溅出几滴浑浊的水。
安悦向他的碗中看去,眉头倏地拧成一团——所谓的“粥”,竟是一碗清汤,水面上孤零零飘着几颗米粒,少得能一眼数清,连点稠厚的米浆都没有,淡得像涮锅水。
“这粥喝了顶什么用?怕是一泡尿就没了。”安悦身前,一个背着背篓的汉子压低声音啐了一口。
“唉,这年头,能有口热的就不错了,活着全凭运气。”旁边有人接话,声音压得更低,“听说这稀粥也不是朝廷发的,都是城里商户被逼着凑的。先前还能见到几粒米,可这日子久了,谁家手里的粮食也不宽裕啊……”
安悦:我收回之前的话。~卡+卡*小¢说*网_ !更,新\最_全?
这样的朝廷,留着又有何用?难怪遍地都是起义的烽火,换作是她,怕也忍不下去,早就揭竿而起了。
进城的队伍缓缓挪动,终于轮到了安悦。
城门小吏抬眼,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目光扫过她背上的佩剑时,脸色顿时一沉,语气也严厉起来:“度牒拿出来,佩剑交上来。规矩都不懂吗?兵器不准带入城。”
安悦闻言一怔,眼底掠过几分错愕。这规矩她是真不知道——先前下山进了那么多城池也从未有过这般要求。
“官爷通融一下吧。”她微微欠身,语气带着几分恳切,“小道两年未曾下山,实在不知如今有此新规。况且这剑是师兄所赠,于我意义非凡,实在不忍离身。”说话间,她将手伸进怀中,将度牒连同一角银子悄然塞进对方手中。
小吏指尖触到那冰凉坚硬的物事,脸上的冰霜霎时消融了大半。他接过度牒展开细看,看清上头的落款,眼睛一亮,脸上竟堆起几分热络的笑:“原来是凌霄观的道长。两年未下山,难怪不知晓新规矩。”他将度牒递还,语气也客气了许多,“这次便不追究了,下次记着便是。快请进吧。”
安悦接过度牒,只当是那角银子起了作用,颔首谢过便往里走。她却不知,银子不过是添头——这小吏今早值守时,亲眼见着一队官兵亲自护送凌霄观的运粮队出城。能请的动官兵护送,这凌霄观的背景,岂是他一个小小城门官敢得罪的?
平阳城的城门像是一道高大厚重的界碑,冰冷地矗立在那里,将两个世界生生劈开。
安悦刚跨过那道门槛,恍惚间竟有些不真切,仿佛前一刻还浸在城外的苦水里,此刻却一脚踩进了蜜糖罐,如梦似幻。
城门内是另一番天地。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车马穿梭,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叫卖声此起彼伏——“刚出炉的糖糕嘞,热乎甜糯!”“新鲜的河鲜,便宜卖了!”“上好的绸缎,瞧一瞧看一看!”
酒楼的幌子在风里招摇,浓郁的饭菜香气在街道上弥漫;茶馆里更是热闹,说书先生一拍醒木,唾沫横飞地讲着英雄传奇,底下听众的喝彩声、拍桌子的叫好声此起彼伏,震得窗棂都嗡嗡作响。
安悦站在街角,看着眼前这鲜活热闹的景象,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城外那股挥之不去的馊臭与绝望。她忍不住回头望向城门,那道高大厚重的巨门,此刻却像隔着万水千山——墙内是酒足饭饱的喧嚣,墙外是饿殍遍地的挣扎;墙内人谈论着风月趣事,墙外人只求一口能活命的稀汤。
谁能想到,仅仅一门之
隔,竟是生与死的天壤之别?
安悦望着眼前的喧嚣,心头忽然漫上对后世的深切怀念——或许,那里才称得上是普通人能安稳度日的理想国度。
寻常人家的餐桌上,米饭白面是再平常不过的主食,肉蛋果蔬也绝非稀罕之物;街面上车水马龙,繁华是实打实的人间烟火,而非这般用城外的苦难硬生生衬出的虚假繁华。孩子们不必睁着枯槁的眼睛沿街乞食,老者也不必为一口寡淡的热汤弯下脊梁。
那时的“安稳”,藏在轻轻一拧就流出清澈活水的自来水龙头里,在超市货架上码得整整齐齐的米面粮油中,是寒冬腊月里家家户户玻璃窗里透出的暖黄灯火。哪像此刻,连活着都要被分作三六九等,连一口饱饭都成了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奢望。
那里的人或许也会为生计奔波,却不必时刻揣着“会不会饿死”的恐惧;那里的规矩或许繁琐,却断不至于让“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成了见怪不怪的寻常景象。
安悦轻轻叹了口气,将目光从热闹的街市移开。或许正是见过那样的日子,才更觉眼前这道城门内外的割裂,这般刺目,这般让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