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卷宗压垮勾魂锁(第2页)
柳含烟的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魂识深处。阳寿未尽!强行拘魂!动用内卫的禁忌法器“魂钉索”!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违规,而是对阴司法度的彻底践踏和亵渎!其背后隐藏的黑暗与不公,光是想想就让我魂体发寒。
“柳秀才!”我强压下翻腾的怒意和惊骇,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你方才说‘冥寿金’?此乃何物?何人征收?可有凭据?” 直觉告诉我,这“冥寿金”便是解开这桩滔天冤案的关键锁钥!它绝不仅仅是阳间官吏的巧取豪夺,必定与阴司内部的腐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柳含烟残魂的痛苦喘息稍稍平复了一些,他艰难地凝聚着即将溃散的魂力,眼中那刻骨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凭据……有!那……那差役锁我时……曾掷下一纸……‘催缴檄文’……被我……被我藏在牢房……墙角……第三块松动的……青砖之下!” 他每说一个字,魂体就黯淡一分,声音也越来越微弱,如同风中残烛,“上面……盖着……清水县衙大印……还有……还有……”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尽管鬼魂无需呼吸,但这动作显示他正调动最后的力量),魂影剧烈地波动起来,“还有……一个……黑色的……双头……獬豸印……我……从未……在官文上……见过……”
黑色双头獬豸印!
这七个字,如同七道九幽阴雷,在我和牛头的魂识中轰然炸响!
獬豸,乃阴司法狱公正之象征!寻常阴司公文,所用皆是青色獬豸印。而黑色双头獬豸……那只有一个地方会用——崔判官直辖的“察冥内卫”!
这所谓的“冥寿金”催缴檄文,竟然盖着阳间县衙大印和阴司内卫的密印!这哪里是催缴文书?这分明是索命的阎王帖!是沟通阴阳、联手戕害无辜的铁证!
“赵头儿……”牛头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巨大的牛眼瞪得滚圆,里面充满了恐惧,“黑…黑獬豸…内卫密印…这…这案子…捅破天了!咱…咱们……”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意思再明白不过——这浑水,是我们这种最底层的勾魂小鬼能蹚的吗?
我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牛头。目光死死盯着柳含烟胸口那不断滴落的蓝色魂火,那是他生命本源在飞速流逝。愤怒如同冰冷的岩浆,在我魂体深处奔涌、冷却、凝固。阴司的三百年,我见过太多不公,太多龌龊,早已磨平了棱角,学会了在无穷无尽的表格和检查中麻木度日。但眼前这惨绝人寰的景象,这赤裸裸的、连最后遮羞布都撕碎的罪恶,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剐蹭着我心底深处那点未曾完全熄灭的东西。
三百年前,阳间为官,我不也正是因不肯同流合污,得罪了上官,才落得个郁郁而终,死后还被发配到这阴司底层做这苦役的吗?难道做了鬼,还要继续当这沉默的羔羊,眼睁睁看着更大的不公在眼前发生,然后继续埋头去填那些永远填不完的表格?
“牛头!”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仿佛从极远的寒冰
深处传来。
“啊?赵头儿?”牛头被我平静的语气弄得有些发懵。
“你,”我指向地上气息奄奄的柳秀才残魂,“立刻护送他回我们西区勾魂司的‘待勘魂暂押处’,用最温和的‘聚阴符’稳住他的魂体,尽量延缓他本源消散的速度!记住,避开所有耳目!尤其不能让内卫和判官司的人知道他的存在!若有人问起,就说……就说是在忘川河畔发现的、执念深重无法渡河的普通残魂,先收押观察!”
牛头看着我,巨大的牛脸上表情变幻不定,恐惧、犹豫、最终化为一丝豁出去的决然。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明白了!赵头儿!交给我!”他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巨大的手掌虚虚拢住柳含烟那脆弱的魂影,尽量不触及他胸口的伤,口中念念有词,一层极其淡薄的、带着安抚魂力波动的灰光笼罩住柳秀才。柳含烟似乎感觉到牛头并无恶意,残魂的剧烈波动稍微平复了一些,只是那双魂影构成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我,里面是滔天的恨意和最后一丝渺茫的期盼。
“赵……大人……”他气若游丝的声音传来,“证……据……”
“我知道!”我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清水县大牢,第三块松动的青砖!我亲自去取!”说完,我不再看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黄泉路通往阳间的方向走去。
“赵头儿!你去哪?”牛头在我身后急喊。
“去阳间!”我头也不回,冰冷的声音在阴风中飘散,“取那催命檄文!顺便……看看那柳秀才的肉身,是不是真的‘阳寿已尽’!” 我要亲眼看看,这罪恶的链条,到底延伸到了何等地步!取回那催缴檄文,便是握住了指向阴司内部毒瘤的第一把利刃!
离开阴气森森的黄泉路,穿越界限模糊的阴阳缝隙,阳间特有的、混杂着尘土、草木和生人烟火的气息扑面而来。时值深夜,清水县城早已陷入沉睡,只有打更人单调的梆子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更添几分凄清。
我收敛起全身的阴煞之气,将魂体凝练得近乎虚无,如同最深沉的黑夜中一抹不起眼的阴影,悄无声息地飘向县衙大牢的方向。阴差之身,穿梭阳间壁垒本非难事,尤其是这种羁押罪犯、怨气积聚的牢狱,阴气本就相对浓重,更是如鱼得水。
清水县衙的牢房位于县衙西侧,是一排低矮、潮湿、散发着浓重霉味和尿臊气的土石建筑。几盏昏暗的油灯挂在墙壁的铁钩上,灯焰如豆,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将斑驳的墙壁和粗大木栅栏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值夜的狱卒抱着长枪,蜷缩在角落的草堆里,鼾声如雷,口水顺着嘴角流下,对身边游荡的阴魂毫无所觉。
我无视那些在牢房角落里蜷缩呻吟、或麻木呆滞的普通囚徒怨魂,径直飘向最深处。空气中弥漫的绝望和痛苦气息,对阴差而言如同指路明灯。很快,我便找到了柳含烟所说的那间死囚牢房。牢门紧锁,比其他牢房更加坚固,门上还贴着几张早已褪色、法力微弱的驱邪符箓,形同虚设。
魂体轻易地穿过厚重的木门。牢房内一片死寂,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生命刚刚逝去、余温未散的诡异气息。借着油灯昏暗的光线,我看到牢房中央的草席上,僵卧着一具年轻的躯体。
正是柳含烟!
他穿着一件破烂肮脏的单衣,脸色呈现出一种死人才有的青灰,双目圆睁,瞳孔早已散大,凝固着死前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惊恐。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呼喊什么,却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刻。最触目惊心的,是他胸口单衣上一个焦黑的破洞!破洞下的皮肉完好无损,没有一丝血迹,但那位置,那形状,与他魂体上那道被“魂钉索”贯穿的致命伤口,一模一样!
我蹲下身(尽管魂体无需如此),冰冷的魂力感知小心翼翼地探向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心跳停止,呼吸断绝,生机已绝。但……那皮囊之下,三魂七魄被强行抽离、撕裂时残留的剧烈痛苦和怨念,如同滚烫的烙印,清晰地印刻在每一寸血肉之中!尤其在心脉附近,一股极其阴寒、歹毒、带着阴司内卫特有煞气的毁灭性能量,如同附骨之蛆,仍在缓慢地侵蚀着这具刚刚失去灵魂的躯壳!这绝非自然死亡!是魂魄被强行剥离、本源被法器摧毁导致的肉身同步崩解!
柳含烟没有说谎!他阳寿未尽!他是被人用阴司法器,在阳间牢狱里,活生生地虐杀致死!
怒火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我的魂核!阴司内卫!好一个阴司内卫!他们本该是阴间法度的维护者,如今却成了阳寿未尽之人的索命无常!这清水县衙,俨然成了他们行凶的屠场!
!强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杀意,我移开目光,按照柳含烟所述,迅速看向墙角。果然,在靠近地面的墙角处,有几块青砖显得格外松动。我凝聚魂力于指尖(并非实体,而是高度集中的阴煞之气),小心翼翼地将第三块松动的青砖从内部向外缓缓推移。
“咯吱……”
轻微的摩擦声在死寂的牢房里显得格外刺耳。我警惕地瞥了一眼门口酣睡的狱卒,所幸鼾声依旧。青砖被移开一条缝隙,露出
了后面一个狭小的空洞。
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颜色发黄的纸笺,静静地躺在里面。
我立刻将其取出,魂力托着,迅速展开。
油灯昏黄的光线下,纸笺上的字迹清晰可见。抬头一行大字,如同淬毒的匕首,刺入眼帘:
**“清水县衙敦缴冥寿金谕令”**
正文内容更是字字诛心:
“……查本县生员柳含烟,忝列圣门,罔顾天恩。不思忠孝节义,反悖逆鬼神之道。拖欠冥府寿金,累积纹银五十两整,逾期不纳,罪愆深重!冥府震怒,灾厄将临!着即拘押,以儆效尤!限三日内如数缴清,或可赎愆消灾。若再顽抗,定遭天谴,魂拘阴司,永堕无间!尔其钦哉!”
落款处,赫然盖着两方朱红大印!
左边一方,印文为篆体“清水县印”,阳间官府的威严印记。
而右边一方……我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印文线条刚硬诡谲,图案正是一只狰狞的、背生双翼的双头獬豸!獬豸双目圆瞪,獠牙外露,透着一股择人而噬的凶煞之气!印泥的颜色并非寻常朱砂的鲜红,而是一种深沉得近乎墨色的暗红,在昏黄灯光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冷和不祥!
黑色双头獬豸密印!察冥内卫!
铁证如山!这所谓的“冥寿金谕令”,分明是阳间贪官与阴司内卫相互勾结、敲诈勒索、戕害无辜的索命文书!它堂而皇之地盖着两界官印,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标上了五十两白银的价格!
我将这薄薄一张却重逾千钧的纸笺小心翼翼地折叠好,贴身藏入魂体最深处。冰冷的纸张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魂识都在刺痛。环顾这充斥着血腥与冤屈的死囚牢,最后看了一眼柳含烟那死不瞑目的尸身,我强忍着胸中翻腾的怒焰,化作一道无声的阴风,悄然遁离了这人间地狱。
回到阴司西区勾魂司那破败、低矮的衙署时,天光(阴司并无日月,所谓天光,不过是灰蒙蒙魂雾的亮度变化)已然大亮——这意味着阴司的“白昼”开始了,各种繁杂的公务也将接踵而至。衙署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灰尘和劣质阴墨混合的沉闷气味。几个值夜班的鬼差正哈欠连天地收拾着东西准备交班,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麻木。
牛头巨大的身影缩在角落里,像一座愁苦的小山。他面前飘着一道极其微弱、近乎透明的魂影,正是柳含烟的残魂。几道散发着柔和灰白色光芒的“聚阴符”环绕在残魂周围,勉强维持着他最后一点魂火不熄。但效果显然有限,柳秀才的魂体比之前更加淡薄,胸口的蓝火只剩下米粒大小,微弱地闪烁着,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熄灭。他紧闭着魂影构成的眼睛,连发出声音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
“赵头儿!”看到我回来,牛头立刻像见了救星,巨大的牛脸上满是焦虑和不安,压低了声音,“您可算回来了!柳秀才他……他快撑不住了!聚阴符也只能勉强吊住这最后一口气!而且……”他紧张地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其他鬼差注意这边,才凑近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恐惧的颤音,“刚才……文书房那边……派人来催了!说您报损勾魂锁链的流程还没走完,那《临时法器申领审批表》也没交上去!崔判官那边……已经有些不满了!让您……让您立刻去‘器物检测科’把鉴定做完!否则……否则延误勾魂、损毁公器的处罚……就要下来了!”
不满?处罚?
我心中冷笑。崔判官,好一个崔判官!他的内卫在阳间虐杀生魂、伪造文书、贪赃枉法,铁证就在我怀里!他倒有闲心来“不满”我报废一条破锁链,没填他那几张狗屁表格?!
愤怒如同冰封的火山,在心底积蓄着可怕的力量。我走到柳含烟的残魂前,看着他那随时可能消散的微弱魂火,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地说道:“柳秀才,撑住。你要的‘证据’,我取回来了。”
柳含烟的魂影似乎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眼皮(魂影)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最后一丝混合着无尽恨意和微弱期盼的光芒。
“赵头儿!您……”牛头看着我平静得可怕的脸,又看看柳含烟的反应,似乎猜到了什么,巨大的身躯微微发抖,“那……那檄文……”
“嗯。”我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这破败衙署里堆积如山的卷宗架,还有每个鬼差案头都摞得高高的、各种名目的表格册页——那是我们日常最大的噩梦。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冰冷闪电,骤然劈开了我心中积压三百年的郁垒!
!“牛头,”我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从现在起,你哪里也不要去,寸步不离守着他!用尽一切办法,哪怕耗损你自己的阴德,也要给我保住他这最后一缕魂火!直到……我们带他去森罗殿的那一天!”
“森…森罗殿?!”牛头吓得牛眼几乎要瞪出眼眶,舌头都打了结,“赵…赵头儿!您…您真要去告……”
“告?”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谁说我要去‘告’?我们只是去‘述职’!顺便,请各位阎君大人,看看我
们基层鬼差,平日里填的都是些什么‘绩效’!”
我转身,大步走向衙署角落里那个属于我的、最破旧、积灰最厚的卷宗架。架上,除了几本蒙尘的《阴司律例》残卷,绝大部分空间,都被近三百年来积压的各种检查记录、考核表格、绩效评估册子所占据!它们堆叠得如同小山,纸张泛黄发脆,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和数字,散发着陈腐的墨臭和一种令人窒息的官僚气息。这些,就是我们三百年来,除了勾魂锁链之外,最沉重的枷锁!
此刻,这些枷锁,或许能成为砸碎另一副更沉重枷锁的巨石!
我伸出手,不再是往日面对这些表格时的烦躁和无奈,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冰冷,开始快速翻检。手指拂过那些印着“冥府勾魂司绩效量化考核”、“拘魂流程合规性自查月报”、“法器维护保养及安检记录总览”、“阴差日常魂力波动稳定性监测台账”……等等五花八门标题的册页。
我的目标很明确——时间!地点!人物!尤其是涉及到阴司内卫活动报备、法器调用记录、以及与阳间官府“特殊协作”相关的蛛丝马迹!
牛头看着我翻动那堆积如山的表格,巨大的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默默地守在了柳含烟那缕残魂旁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那脆弱的聚阴符阵。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只有纸张翻动的“哗啦”声,如同催命的符咒,在空旷破败的衙署里回响。其他鬼差或已交班离去,或对新来的“残魂”视若无睹,各自埋头于自己案头那永远也填不完的表格之中,麻木而专注。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的指尖停留在一份封面印着“察冥内卫外勤法器调用及阴煞之气残留追踪备案表(癸卯年柒月)”的厚厚册子上时,我的目光骤然凝固!
这份表格记录的是内卫外出执行“特殊任务”时,调用法器的种类、数量、时间、地点,以及任务完成后,对相关区域进行阴煞之气残留检测和清理的备案情况。这本是内卫内部极其机密的文书,但按照阴司那套“凡事留痕、互相监督”的繁琐制度,这类调用记录,竟然也有一份副本需要抄送相关区域的勾魂司“备案”,以便在后续勾魂工作中“规避异常阴煞污染区域”!
我迅速翻开册子,找到最近的记录。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一行行冰冷刻板的符文记录。当看到其中一条时,我的呼吸(魂力波动)几乎停滞!
**“调用时间:癸卯年柒月拾玖日,子时三刻。”**
**“调用法器:魂钉索(玄字叁号)、锁魂链(丙字柒号)。”**
**“调用事由:奉上谕,处置阳间清水县‘冥寿金’抗缴要犯柳含烟,清除其阳间肉身残留怨煞,确保轮回秩序。”**
**“执行内卫:卢弘(甲字)、张魁(丁字)。”**
**“阴煞清理备案:已对清水县衙牢狱区域进行‘净魂咒’清理,残留阴煞强度符合乙等标准(附检测符印)。”**
癸卯年柒月拾玖日,子时三刻!正是柳含烟在阳间牢狱中遇害的时间!
魂钉索!与柳含烟魂体伤口残留的法器气息完全吻合!
执行者:卢弘、张魁!两个内卫的名字!
调用事由……更是赤裸裸地写着“处置‘冥寿金’抗缴要犯”!这哪里是“清除怨煞”?这分明是行凶后的“灭迹”!
更讽刺的是,这份记录后面,还煞有介事地附着对清水县衙牢狱区域的“阴煞残留检测符印”,显示“符合乙等标准”!他们用魂钉索虐杀了生魂,制造了滔天怨煞,再用一个“净魂咒”草草掩盖,然后在表格上大言不惭地写下“符合标准”!
官僚!虚伪!无耻至极!
我将这份《察冥内卫外勤法器调用及阴煞之气残留追踪备案表》猛地抽出!接着,我又飞快地从另一堆表格中,翻出了一份《西区勾魂司辖区阳寿异常波动监测周报》。这份报表要求我们定期感应辖区凡人生魂状态,记录异常的阳寿波动(主要是突然暴毙或阳寿未尽死亡),以便核查是否有厉鬼作祟或阴差失误。
在柒月拾玖日这一栏,赫然记录着:
**“清水县生员柳含烟,命星骤黯,阳寿未尽而殁。魂息剧烈波动,伴有强怨煞反应。疑似外力强行拘魂。已标注,待查。”** 后面还有一个小小的、潦草的勾魂司印记。
这份记录,与我手中那份内卫的调用记录,在时间、地点、人物、事件性质上,形成了完美的闭环!它证明了勾魂司并非一无所知,只是面对内卫的“上谕”,选择了“标注,待查”——也就是不了了之!
最后,我珍而重之地将那份从阳间取回的、盖着清水县印和黑色双头獬豸密印的“冥寿金谕令”,折叠好,与这两份阴司内部的“绩效表格”放在了一起。
三份文书,如同三块冰冷沉重的寒铁,紧贴着我魂体最核心的位置。一份来自阳间的索命状,两份来自阴司内部的“自证其罪”!
铁证,已然铸成!
我深吸一口阴司冰冷的
空气,将这三份文书小心地收入怀中。目光扫过依旧在角落里苦苦支撑、维持着柳含烟最后一丝魂火的牛头,扫过这破败衙署里堆积如山的其他卷宗表格,扫过那些依旧在表格中挣扎的、麻木的鬼差同僚……
“牛头,”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准备一下。十殿阎罗年终述职大典,就在明日。”
牛头巨大的身躯猛地一颤,牛眼中瞬间布满了惊骇欲绝的血丝:“明…明日?!赵头儿!您…您真要在那种时候……”
“就是要在那种时候!”我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穿透衙署破败的屋顶,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巍峨、森严、象征着阴司最高权力的森罗宝殿,“只有在所有阎君都在场的时候,只有在所有目光都汇聚的时候,他们才无法遮掩!无法搪塞!无法把这天大的冤屈,再压回无穷无尽的‘待查’卷宗里去!”
我走到柳含烟那缕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魂影前,俯下身,用魂力将声音直接送入他即将溃散的魂识之中:“柳秀才,再撑一日!明日,我带你,去那森罗殿上!当着十殿阎君的面,讨一个公道!若公道不存……”我的声音冰冷彻骨,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决绝,“便让这阴司的森罗殿,看看什么叫魂飞魄散前的冤火焚天!”
柳含烟的残魂似乎听懂了我的话,那米粒大小的蓝色魂火,猛地跳动了一下,爆发出回光返照般的、微弱却异常执拗的光芒。
阴司的“白昼”在压抑中缓缓流逝。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同最精密的机械,处理着那些无法推脱的日常杂务——去“器物检测科”走完了那该死的勾魂锁链报废鉴定流程,忍受着检测小鬼的冷眼和刁难;填写了那份冗长到令人发指的《临时法器申领审批表》,在上面详细描述了新锁链所需的各项参数(尽管我知道,在述职大典结束前,这申请根本不可能批下来);甚至还抽空去拘了一个在阳间因酗酒摔死的糊涂鬼,用的是从同僚那里借来的一条老旧备用锁链,全程小心翼翼,生怕再出纰漏。
每一步,都像是在布满荆棘的刀山上行走。怀中的三份文书,如同三块烧红的烙铁,时刻灼烧着我的魂识,提醒着我即将要做的事情是何等的大逆不道,又是何等的凶险万分。崔判官那张威严冷漠的脸,内卫卢弘、张魁凶戾的眼神,如同鬼影般在脑海中盘旋。一旦失败,等待我的,绝不是简单的魂飞魄散,恐怕是比那十八层地狱更加可怕的永世折磨。
牛头更是坐立不安,巨大的身躯在狭小的衙署里来回踱步,踩得地面咚咚作响。他一边要竭力维持柳含烟那缕随时会熄灭的魂火,一边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时不时偷眼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劝阻的意味,但最终都化作了沉默的跟随。
终于,阴司那永恒昏沉的天光,开始转向一种更深邃、更压抑的灰暗。这意味着,阴司的“夜晚”降临,而十殿阎罗年终述职大典的时刻,即将到来!
整个阴司的气氛都变得不同了。往日死寂的黄泉路上,出现了许多行色匆匆、服饰各异、气息强大的鬼吏身影。他们或驾着阴风,或骑着狰狞的鬼兽,或脚踏散发着幽光的法器,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方向直指阴司最核心、最威严的所在——森罗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庄严肃穆,又隐隐透着紧张和压抑的气息。
我和牛头也离开了西区那破败的衙署。牛头小心翼翼地将柳含烟那缕微弱到极致的残魂,用一层特制的、能隔绝探查的“匿魂纱”包裹好,藏在自己宽大的袖袋深处。那匿魂纱是我压箱底的宝贝,曾在一个枉死的大盗魂体上得来,有遮蔽魂息之效。
我们混在前往森罗殿述职的鬼吏洪流之中,毫不起眼。我收敛了所有气息,如同一个最普通、最卑微的老鬼差。牛头巨大的身躯此刻也尽力缩着,低着头,默不作声。怀中的三份文书,沉甸甸的,如同即将引爆的雷符。
森罗殿越来越近。
那是一座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宏伟与森严的巨殿!通体由一种漆黑如墨、却又隐隐流动着暗金色符文的巨石垒砌而成,高耸入无尽的阴霾之中,仿佛支撑着整个阴间的天穹。殿顶覆盖着巨大无比的黑色琉璃瓦,瓦片边缘流淌着幽蓝色的冥火。无数根需要数十人合抱的巨柱撑起殿宇,柱身上缠绕着栩栩如生的狰狞鬼王雕像,它们怒目圆睁,獠牙外露,仿佛随时会活过来吞噬不敬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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