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皖老村 作品

第6章 青丘狐(第2页)

 云岫指尖轻轻拂过微颤的琴弦,空洞的眼中掠过一丝追忆与怅惘,声音轻得像叹息:“此曲……名唤《鹤唳青霄》。”

 “鹤唳青霄……”柳明璋默念这名字,只觉无比贴切,仿佛那清越的琴音仍在耳边回响。他看着云岫抚琴时那专注而沉静的侧影,心中那份朦胧的好感,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悄然荡开了更深的涟漪。她就像这曲中的孤鹤,清冷高洁,却又带着不为人知的哀伤,遗落在这尘世间。

 日子如水般流淌。柳明璋的伤已痊愈,重新开始作画。云岫的琴声,成了听竹小筑最动人的风景。柳明璋作画时,她常在旁抚琴。奇妙的感应随之而生——当云岫的琴音空灵高远时,柳明璋笔下山水便愈发气象开阔,意境悠远;当琴音转为幽微婉转,他笔下的花鸟便更显细腻灵动,情致盎然。仿佛她的琴音能无形中牵引他的笔意,赋予画作更深邃的灵魂。

 柳明璋开始悄悄为云岫画像。在湖畔柳下,在窗前灯旁,在她抚琴凝思的瞬间……他用最细腻的笔触,描绘她清丽的轮廓,专注的神态,以及那份独特的、如同月光般的清冷气质。一幅幅画作,无声地记录着这个盲女在他心中悄然绽放的光华。他小心地将这些画收藏起来,未曾示人,却成了他心底最珍贵的秘密。

 沉璧湖畔的柳树抽出了鹅黄的新芽,又渐渐转为浓郁的翠绿。柳明璋与云岫之间,一种无声的默契与情愫,如同湖中悄然滋生的水草,在平静的日常下潜滋暗长。柳明璋会为她细细描述湖光山色的变幻,描绘花开花落的样子。云岫则用琴音回应,或喜或忧,或恬淡或幽思,皆在弦上。她空洞的眸子里,渐渐有了温度,那层孤寂的坚冰,在柳明璋温和的陪伴下,似乎也在一点点消融。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从未止息。那张幽泉琴的奇异之处,柳明璋感受极深。月圆之夜,琴身散发的凉意尤为明显,甚至整个听竹小筑的温度都会比别处低上几分。更让柳明璋不安的是,他偶尔会在深夜醒来,仿佛听到极其轻微的、如同女子叹息般的低语,飘渺不定,来源难辨。有一次,他半夜口渴起身,竟恍惚瞥见云岫床边,似乎有一道极其模糊的、散发着微光的白影一闪而逝,转瞬融入黑暗。他惊疑不定,再看云岫,她呼吸均匀,沉睡正酣,仿佛只是他的幻觉。

 !他知道,云岫身上藏着巨大的秘密。那个在破庙中惊走恶汉的冰冷虚影,绝非偶然。这秘密如同悬顶之剑,让他既担忧云岫的安危,又隐隐恐惧那未知的

存在。他曾旁敲侧击地问过云岫的过去,她总是沉默以对,空洞的眼中蒙上更深的哀伤,仿佛触碰到了无法愈合的伤疤。柳明璋便不忍再问,只能将疑虑深埋心底,默默守护着她。

 转眼夏至。这日,柳明璋去镇上为老塾师送画,顺便换些米粮。回来时,远远便听见听竹小筑方向传来清越悠扬的琴声。他心中一暖,加快了脚步。然而,刚走近篱笆小院,琴声却戛然而止!紧接着,屋内传来“砰”的一声闷响,似乎是重物坠地!

 “云岫!”柳明璋心头一紧,疾步冲进屋内!

 眼前的景象让他大惊失色!

 云岫跌倒在地,幽泉琴摔在一旁。她脸色惨白如白纸,双目紧闭,牙关紧咬,身体蜷缩成一团,正剧烈地抽搐着!豆大的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鬓发,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她双手死死按住心口,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小兽濒死般的痛苦呜咽。更令人心惊的是,她周身竟散发出肉眼可见的丝丝缕缕白色寒气!屋内的温度骤然下降,靠近她的地面甚至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云岫!你怎么了?!”柳明璋魂飞魄散,扑过去想扶起她。

 刚一触碰到她的手臂,一股刺骨的冰寒瞬间顺着指尖蔓延上来,冻得他一个激灵!云岫的身体冰冷得如同寒玉!

 “冷……好冷……痛……”云岫似乎还有一丝意识,牙齿打颤,断断续续地呻吟着,空洞的眼眸因剧痛而失神地大睁着,却什么也看不见。

 柳明璋又惊又痛,手足无措!他想起那幽泉琴的凉意似乎能安抚她,连忙将摔在一旁的琴抱过来,塞进云岫怀中:“琴!云岫!抱着琴!”

 然而,这一次,幽泉琴触手依旧冰凉,却似乎失去了往日的灵性,并未能缓解云岫的痛苦。她依旧蜷缩着,抽搐着,身体越来越冷,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就在柳明璋心急如焚、几近绝望之际,异变陡生!

 怀抱着幽泉琴的云岫,身体猛地一僵!随即,一股极其强大的、冰冷彻骨的气息,毫无征兆地从她体内爆发出来!

 呼——!

 无形的气浪以她为中心轰然扩散!屋内简陋的桌椅板凳被瞬间掀翻!柳明璋也被这股巨力狠狠撞飞出去,重重砸在墙壁上,摔得七荤八素!

 他挣扎着抬起头,眼前的一幕让他瞬间血液冻结,瞳孔骤缩!

 只见倒在地上的云岫,身体被一层浓郁的、如同实质的月白色光华笼罩!在那光华中,她的身形竟开始发生不可思议的变化!乌黑的长发无风自动,根根飞扬,迅速褪去墨色,化作一片刺目的银白!那张苍白脆弱的脸庞,轮廓似乎也在微调,变得更加精致绝伦,眉宇间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冰冷威严取代了往日的柔弱!最令人心胆俱裂的是,在她身后,虚空中竟缓缓凝聚、舒展开三条巨大而蓬松的、如同月光织就的……狐尾虚影!那狐尾虚影并非实体,却散发着令人灵魂颤栗的恐怖威压!

 “云岫”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不再是空洞的墨玉,而是变成了冰冷剔透、毫无人类情感的淡金色竖瞳!眼神睥睨,如同高高在上的神只俯瞰蝼蚁!

 她(或者说“它”)缓缓坐起身,银发如瀑垂落,三尾虚影在身后轻轻摇曳。她看也没看摔在墙角、满脸惊骇的柳明璋,只是微微蹙着眉,低头看着自己冰冷颤抖的手,淡金色的竖瞳中闪过一丝压抑的痛苦和深深的厌恶。一个冰冷、高傲、带着奇异回响的女声,从她口中发出,与云岫那温软怯懦的江南口音截然不同:

 “该死……这具凡胎……竟如此不堪!寒毒反噬……连月魄之力都难以压制了……” 声音里充满了对躯壳的鄙夷和自身处境的焦躁。

 柳明璋如遭五雷轰顶,浑身冰冷!所有的疑团瞬间贯通!破庙中的虚影!琴音的奇异!月夜的叹息!此刻眼前这银发金瞳、三尾摇曳的恐怖存在!原来一直与云岫共生的,竟是……狐妖!

 “你……你是谁?你把云岫怎么了?!”巨大的恐惧和愤怒冲垮了理智,柳明璋挣扎着爬起来,嘶声质问,尽管声音因恐惧而颤抖。

 那占据了云岫身体的狐妖终于将目光投向他。淡金色的竖瞳冰冷地扫过柳明璋,如同看着一只碍眼的虫子,充满了不屑与漠然。

 “区区凡人,也配质问本座?”她的声音如同寒冰碰撞,带着高高在上的威压,“若非这具残躯羸弱,需要你这蝼蚁的气息稍作调和,凭你方才窥见本座真容,便已是死罪!”她瞥了一眼柳明璋,眼神中毫无云岫的半分温度,只有赤裸裸的利用和俯视。

 柳明璋的心沉到了谷底。原来自己这些时日的悉心照料,那些朦胧的情愫,在对方眼中,不过是一剂维系这“凡胎”不立刻崩溃的“药引”!他看着云岫那熟悉又陌生的脸庞,被另一个冰冷恐怖的灵魂占据,巨大的痛苦和愤怒几乎将他撕裂!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滚出去!从她身体里滚出去!”柳明璋双目赤红,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踉跄着朝那狐妖扑去!他要夺回云岫!

 “哼!不自量力!”狐

妖眼中金芒一闪,只是随意地一拂袖!

 一股无形的巨力再次将柳明璋狠狠掀飞!他撞在门框上,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眼前发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柳明璋在冰冷的地面上悠悠醒转。浑身剧痛,胸口如同压着巨石。他艰难地睁开眼,屋内一片狼藉。那恐怖的银发金瞳身影已然消失。云岫蜷缩在墙角,身上盖着他那件青布旧衣,双目紧闭,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似乎平稳了许多。幽泉琴安静地躺在她身边。

 柳明璋挣扎着爬过去,颤抖着伸出手指探向云岫的鼻息。温热的呼吸拂过指尖,他紧绷的心弦才猛地一松。还好,她还活着。

 他小心翼翼地将云岫抱到床上躺好,盖好薄被。看着她在昏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柳明璋心中五味杂陈,如同打翻了苦胆。怜惜、恐惧、愤怒、迷茫……种种情绪交织撕扯。那个占据她身体的冰冷存在,究竟是什么?它对云岫做了什么?为何要寄居在一个盲女体内?云岫知道这一切吗?

 他颓然坐在床边,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沉璧湖的月光,透过窗棂,冷冷地洒在地上,也洒在他苍白痛苦的脸上。

 柳明璋守着昏睡的云岫,一夜无眠。天色微明时,云岫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依旧是那双空洞的墨玉眸子,带着初醒的迷茫和一丝残留的痛苦。

 “柳……公子?”她虚弱地唤道,声音干涩沙哑。

 “我在。”柳明璋连忙俯身,声音有些发紧,“你感觉怎么样?昨夜……你突然发病,吓坏我了。”

 云岫似乎努力回忆着什么,脸上露出痛苦和困惑的神色:“昨夜……我只记得心口突然像被冰锥刺穿一样痛,冷得骨头缝里都结了冰……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摸索着,紧紧抓住柳明璋的手,冰凉的手指带着后怕的颤抖,“公子……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感受着她指尖的冰凉和话语中熟悉的依赖,柳明璋心中剧痛。昨夜那银发金瞳、三尾摇曳的恐怖身影,与眼前这个脆弱无助的盲女,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反差。他无法将真相告诉她,那只会让她陷入更深的恐惧。他只能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温和:“没事了,都过去了。你只是旧疾发作,休息几日便好。倒是你,觉得哪里还不舒服?”

 云岫轻轻摇头,空洞的眼中依旧充满不安:“每次发作……都像是……死过一回……”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深切的茫然,“柳公子……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活不久了?” 这个问题如同一根冰冷的针,刺穿了柳明璋勉强维持的镇定。

 “别胡说!”柳明璋心中一痛,语气不由得加重了几分,随即又放柔,“有我在,定会寻遍良方,治好你。这世间奇人异士多得很,总会有办法的。”这话既是在安慰云岫,也是在说服自己。他必须找到办法!不仅要治云岫的“寒疾”,更要弄清楚那狐妖的来历和目的,将她从云岫体内驱逐出去!

 接下来的日子,柳明璋如同惊弓之鸟。他寸步不离地守着云岫,一边细心照料,一边暗中观察。云岫的身体似乎更加虚弱了,畏寒怕冷,精神也常常不济,常常倚在窗边,空洞地望着外面,一坐就是半日,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只有在抚弄幽泉琴时,她的眼中才会短暂地恢复一丝神采。

 柳明璋注意到,每当月圆之夜临近,云岫体内的“寒毒”似乎就蠢蠢欲动,她的情绪也会变得格外低落焦躁。而那张幽泉琴散发的凉意也愈发明显,仿佛在积蓄力量,准备对抗什么。这更印证了他的猜测——云岫的“病”,与月相、与那狐妖息息相关!

 他借口去镇上寻访名医,开始四处打探消息。他走遍了烟水镇和附近几个村镇所有的药铺医馆,甚至拜访了一些据说懂得驱邪之术的乡野神婆。然而,那些所谓的“名医”对云岫的症状皆束手无策,只说是罕见的“阴寒入髓”,开了些温补的方子,毫无作用。而那些神婆神汉,要么装神弄鬼骗些钱财,要么听到“寒气”、“月圆”等字眼,便讳莫如深,连连摆手,说这是“邪祟缠身”,非人力可解,劝他早早将人送走,以免祸及自身。

 一次次的失望,如同冷水浇头。柳明璋忧心如焚,却束手无策。他只能将更多的时间用来陪伴云岫,为她描绘四季更迭的细微变化,讲些市井趣闻,试图驱散她心头的阴霾。云岫对他的依赖也日益加深,常常在他作画时,抱着琴坐在一旁,空洞的眸子“望”着他的方向,唇角带着一丝极淡却真实的安宁笑意。两人之间那份未言明的情愫,在巨大的危机阴影下,反而如同藤蔓般缠绕得更加紧密。

 !一日,柳明璋在镇上唯一一家稍具规模的书肆“墨香斋”中翻找医书,希望能寻得一线希望。他正对着一本泛黄的《奇症汇纂》皱眉苦思,书肆的老掌柜,一个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者,踱步过来。

 “柳相公,可是在寻治疑难杂症的方子?”老掌柜捻着胡须,目光扫过柳明璋手中那本生僻的医书。

 柳明璋连忙拱手:“正是

。家中……有位亲人,身染奇疾,畏寒如冰,月圆尤甚,寻常药石罔效,晚辈心中焦急。”

 老掌柜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畏寒如冰?月圆尤甚?此等症候……倒让老朽想起一则古远的传闻。”他压低声音,凑近柳明璋,“相公可知,这忘机山深处,沉璧湖之源,并非凡俗之地?”

 柳明璋心头一跳:“愿闻其详。”

 “相传,此山此湖,乃是一处极古老的‘地脉灵枢’所在。上古之时,有狐族圣地,名曰‘青丘’,其入口便隐于这忘机山云雾深处!青丘之狐,非寻常妖魅,乃天生灵种,善幻化,通晓天地灵气。其中尤以‘九尾天狐’为尊,法力通天,能引月魄精华,凝为内丹……”老掌柜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神秘,“相公所言之症,畏寒如冰,月圆尤甚……倒与传说中,青丘灵狐身受重创、内丹受损、寒毒反噬之状……颇有几分相似啊!”

 青丘!狐族圣地!九尾天狐!月魄内丹!

 老掌柜的话如同惊雷,在柳明璋脑海中炸响!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破庙中的虚影,银发金瞳,三尾摇曳!幽泉琴散发的月魄凉意!云岫体内那恐怖的反噬寒毒!原来寄居在云岫体内的,竟是来自青丘的灵狐?而且极可能是身份尊贵、却身受重创的存在!它需要云岫这具“凡胎”作为容器栖身,更需要汲取……很可能是自己的气息(如同老掌柜所言“药引”)来压制寒毒!

 “那……可有解救之法?”柳明璋急切追问,声音发颤。

 老掌柜摇摇头,叹息道:“此乃上古秘辛,老朽也是道听途说。青丘之门缥缈难寻,灵狐之力更是非凡人所能揣度。若真是如此……那‘药引’之说,恐怕也非空穴来风。相公啊,”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柳明璋,“与这等存在纠缠,福祸难料。老朽劝你……莫要强求,顺势而为,或许……尚有一线生机保全自身。”

 保全自身?柳明璋心中苦涩。他如何能抛下云岫?即便她体内寄居着恐怖的灵狐,可云岫本身,那个脆弱、温柔、依赖着他的盲女,是无辜的啊!他谢过老掌柜,失魂落魄地走出书肆。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而沉重。青丘……这个传说中的名字,如同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他知道了真相的一角,却仿佛陷入了更深的绝望迷雾。

 回到听竹小筑,柳明璋强打精神,将寻来的几味温补药材交给云岫,只说是镇上老大夫新开的方子。云岫默默接过,空洞的眼中似乎掠过一丝了然,却又很快被温顺的感激取代:“又劳烦公子奔波了。”

 晚饭后,云岫抱着幽泉琴,坐在湖畔。暮色四合,沉璧湖水映着最后一抹晚霞的余烬,波光粼粼。她轻轻拨动琴弦,却没有成曲,只是几个零落的音符,如同心绪不宁的叹息。

 “公子……”她忽然停下动作,声音轻得像耳语,“若……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记得我……记得我的琴声吗?”

 柳明璋心中猛地一痛,如同被利刃刺穿!他走到她身边,蹲下身,仰头看着她苍白脆弱的侧脸,一字一句,郑重无比:“不会的。云岫,你会好起来的。我答应过你,要治好你,要带你去看遍这世间的花,听遍四时的风。你的琴声,是我此生听过最美的天籁,我怎会忘记?”他伸出手,轻轻覆盖在她冰凉的手背上,传递着坚定的暖意。

 云岫的身体微微一颤,空洞的眸子里,瞬间盈满了水光。她反手,紧紧握住了柳明璋的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滴滚烫的泪,无声地滑过她苍白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琴弦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嗒”的一声。

 “公子……谢谢你……”她哽咽着,声音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有感动,有依恋,更有一种深沉的、无法言说的悲哀。她知道自己的“病”非同寻常,也隐约感觉到体内那另一个冰冷存在的可怕。柳明璋的承诺和守护,如同黑暗中的烛火,温暖而珍贵,却也让她更加恐惧失去。

 夜色渐深,一轮近乎圆满的明月升上中天,清辉洒满湖面。柳明璋心中警铃大作!明日便是月圆之夜!他不敢有丝毫懈怠,哄着云岫早早睡下,自己则抱了一床薄被,和衣守在云岫的房门外,如同忠诚的卫士。幽泉琴被放在云岫枕边,散发着比平时更浓郁的清冽气息。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唯有窗外虫鸣唧唧,湖波轻拍岸石。柳明璋靠着门板,强撑着精神,眼皮却越来越沉重。

 突然!

 一股极其阴冷、带着浓烈腥臊气的恶风,毫无征兆地刮过沉璧湖面,直扑听竹小筑!篱笆院墙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紧接着,几道迅疾如鬼魅的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小院之中!他们身着紧身夜行衣,身形矫健,脸上戴着狰狞的兽首面具,只露出一双双在月光下闪烁着贪婪与凶残光芒的眼睛!为首一人,身材尤为高大,腰间悬挂着一枚散发着不祥幽光的黑色骨铃!

 柳明璋瞬间惊醒,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猛地抽出藏在门后防身的柴刀,挡在门前,厉声喝道:“什么人?!”

 “桀桀桀……”为首的黑衣人发出夜枭般的怪笑,声音嘶哑难听,“交

出那个身怀月魄之力的女娃娃和她那张琴!饶你不死!”

 月魄之力?!他们是为云岫(或者说她体内的狐妖)和幽泉琴而来!柳明璋心沉谷底,握紧柴刀的手心全是冷汗:“休想!”

 “找死!”黑衣人首领眼中凶光一闪,也不废话,身形如电,五指成爪,带着腥风,直抓柳明璋咽喉!速度之快,远超常人!

 柳明璋只觉劲风扑面,根本来不及反应!眼看那闪烁着乌光的利爪就要洞穿他的喉咙!

 千钧一发之际!

 云岫的房门轰然炸开!一股比黑衣人的恶风更加凛冽、更加纯粹、带着煌煌神威的冰寒气息,如同极地风暴般席卷而出!

 柳明璋被这股气浪掀得倒退数步,惊骇望去!

 只见云岫(或者说白璃)的身影悬浮在房门口!银发如月华流淌,无风自动!淡金色的竖瞳冰冷地扫视着院中的不速之客,充满了凛然杀意!三条凝实如月光匹练的巨大狐尾,在她身后恣意张扬地摇曳着,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她周身笼罩着浓郁的月白光华,将整个小院映照得如同白昼!此刻的她,不再是破庙中惊鸿一瞥的虚影,而是真真正正显露出了属于青丘九尾天狐的威严本体!那绝世的容颜冰冷如霜,眉间一点冰晶印记熠熠生辉,周身散发着令人不敢直视的神圣与威严!

 “魍魉宵小,也敢觊觎青丘之物?”白璃的声音如同万载玄冰相撞,带着无上的威严与不屑。她甚至没有多看柳明璋一眼,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

 “九……九尾?!”为首的黑衣人首领看清白璃身后的三条狐尾和那恐怖的威压,面具下的脸色剧变,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情报有误!她不是重伤垂危吗?!撤!快撤!”他当机立断,猛地摇动腰间那枚黑色骨铃!

 叮铃铃——!

 刺耳诡异的铃声响起!一股无形的音波扩散开来!

 然而,白璃只是冷哼一声,淡金色的竖瞳中寒芒暴涨!她身后一条狐尾猛地一甩!

 轰!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月白光华,如同九天垂落的银河瀑布,带着冻结灵魂的恐怖寒意,瞬间轰向那摇铃的黑衣首领!

 黑衣人首领亡魂皆冒,拼尽全力将骨铃挡在身前,同时喷出一口精血在身上!

 嗡!

 骨铃幽光大盛,形成一个扭曲的黑色光罩!

 噗嗤!

 月白光华与黑色光罩猛烈碰撞!如同热刀切牛油!黑色光罩仅仅支撑了一瞬,便轰然破碎!骨铃发出一声哀鸣,瞬间布满裂痕!月白光华余势未衰,狠狠轰在黑衣人首领胸口!

 “呃啊——!”黑衣人首领发出一声凄厉短促的惨叫,胸口瞬间被洞穿一个碗口大的、边缘凝结着冰霜的空洞!他眼中生机迅速消散,身体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院墙上,滑落在地,再无生息!

 另外几个黑衣人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停留?怪叫一声,如同丧家之犬,朝着不同方向疯狂逃窜!

 白璃并未追击。她悬浮在半空,银发飘舞,金瞳冰冷地扫过狼藉的小院和那具迅速冻结的尸体。击杀强敌似乎并未给她带来丝毫快意,反而让她眉宇间那点冰晶印记的光芒急速闪烁,脸色变得更加苍白透明,身体周围的月白光华也剧烈波动起来,身后的三条狐尾虚影甚至出现了瞬间的涣散!

 “唔……”她闷哼一声,淡金色的竖瞳中闪过一丝痛苦与强忍之色。显然,强行显化本体并施展雷霆一击,对她这重伤未愈的灵体而言,负担极其沉重,甚至可能引发了更严重的反噬!

 她缓缓落地,月白光华收敛,三条狐尾虚影也随之消失。银发褪去,重新化为云岫乌黑的青丝,淡金色的竖瞳也变回空洞的墨玉色。占据身体的白璃似乎耗尽了力量,瞬间隐去。云岫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后倒去。

 “云岫!”柳明璋惊呼一声,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在她倒地前将她紧紧抱住。怀中的身体冰冷刺骨,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白璃……白璃大人……”云岫在昏迷中,无意识地呢喃出一个陌生的名字,随即彻底失去了意识。

 白璃!柳明璋心头剧震!这就是占据云岫身体的灵狐之名吗?他看着怀中昏迷不醒、脸色惨白的云岫,又看看院中那具胸口凝结冰霜、死状可怖的黑衣人尸体,一股巨大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危机并未解除,反而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青丘、白璃、追杀者……他已被彻底卷入了一个无法想象的旋涡中心。

 柳明璋将昏迷的云岫小心抱回床上。她的身体依旧冰冷,呼吸微弱而紊乱,仿佛随时会断绝。他不敢离开半步,用厚厚的棉被将她裹紧,又不断用热水浸湿布巾,为她擦拭额头和手心,试图驱散那刺骨的寒意。幽泉琴被他放在云岫枕边,琴身散发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浓郁的清冽凉意,似乎在竭力护持着她微弱的心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