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朱雀鸣(第2页)
沈砚紧紧攥着那根温热的赤金长羽,指尖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奇异生命力,以及一种近乎悲壮的牺牲意味。他冲出房门,客栈内外寻遍,空无一人。赤羽,亦如人间蒸发。
“赤羽——!”沈砚对着空寂的庭院、对着铅灰色的苍穹嘶声呼唤,回应他的,只有料峭的春风卷过屋檐的呜咽。
沈砚大病初愈,却失魂落魄。他疯魔般在京畿周边山野搜寻,逢人便打听可曾见过一只奇异赤鸟或一位红衣羽衣的女子,甚至不顾危险深入人迹罕至的老林幽谷。所得唯有失望的摇头与看疯子般的眼神。
一日,他误入一座荒僻山岭,人迹罕至。攀至山腰,赫然见一座坍塌大半的古观遗迹。断壁残垣间,几根巨大的、雕刻着火焰纹饰的石柱歪斜矗立。沈砚跌跌撞撞地走进去,目光猛地被一面尚算完整的残壁吸引——壁上绘着一幅巨大的、色彩虽已暗淡剥落却依旧气势恢宏的壁画!
画中描绘的是一片赤霞翻滚的天穹。无数身披烈焰羽衣、背生华美光翼的神人,乘着流火,簇拥着一辆巨大的、由九只形如凤凰却更加威严神圣的巨鸟牵引的火焰车驾!车驾之上,一位头戴金冠、身披七翎神袍的女神傲然端坐,面容模糊,但那睥睨众生的神威与周身流转的太阳真火,即使隔着残壁,依旧扑面而来!
沈砚的目光死死定在女神身后侍立的一名神将身上。那神将身形高挑,面容被岁月侵蚀大半,唯有一双熔金般的眼眸,穿越了千百年时光,带着一种沈砚刻骨铭心的疲惫与深沉的哀伤,直直地“望”向他!而她身上所披的、那华美绝伦、流转着赤金光泽的羽衣……与那夜病榻前所见,何其相似!
壁画一角,尚有模糊的古老篆文题记残留:“……南方荧惑,朱雀神君……座下七翎使……司掌人间薪火……”
“朱雀……七翎使……”沈砚喃喃念着这几个字,如同被九天雷霆劈中!赤羽那华美异常的羽毛,那熔金般的眼瞳,那不可思议的寻食与愈伤之能,那羽衣女子拔羽疗伤时眼中的哀绝……一切都有了答案!赤羽,竟是天上司掌人间薪火的朱雀神君座下神使!她为何重伤坠入凡尘?是触犯天规?还是神魔之争?那断羽之伤,莫非是神罚?
巨大的震惊与无边的恐惧攫住了沈砚。他仰望那残破壁画中朱雀神君威严的身影,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神只威严,岂容亵渎?他与赤羽这段相伴,在神君眼中,是否已是不可饶恕的僭越?那夜赤羽拔羽相救,强行逆转凡人命数,更是逆天大罪!神罚……神罚恐已在路上!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噬心,沈砚不敢再想下去。他失魂落魄地逃离了古观遗迹,怀揣着那根温热的赤金长羽,如同揣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日夜难安。
深夜,沈砚寄宿于山脚一处荒村野店。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他因白日所见所思,心绪如沸,辗转难眠。窗外无星无月,墨黑的天幕沉沉压下,压抑得令人窒息。
突然!
“嗞啦——!”
一道无法形容其颜色的、刺目欲目的恐怖光柱,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漆黑的苍穹!那光芒炽白中带着毁灭性的暗紫与赤金,仿佛天穹本身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流淌着
熔岩的伤口!紧接着,一股沛然莫御、令大地都为之颤抖的威压轰然降临!整个荒村、整片山野的虫鸣鸟叫、犬吠人声,在这一瞬间彻底死寂!万物噤声,如同末日降临前的死寂!
,!
沈砚心脏骤停,血液几乎凝固。他猛地扑到窗前,惊恐地望向光柱撕裂的天穹深处!
只见那光柱的核心,并非雷霆,而是翻腾滚动、散发着焚灭万物气息的……天火!赤白、暗金、深紫,三色火焰交织缠绕,如同几条暴怒的火焰巨龙在苍穹深处翻滚咆哮!火焰的核心处,隐约可见一尊顶天立地、由纯粹烈焰构成的巨大神影!那神影头戴烈焰冠冕,面容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燃烧着无尽威严与震怒的巨眼,如同两轮坠落的太阳,冷冷地俯瞰着下方蝼蚁般的尘世!正是壁画中那朱雀神君的形象!
神威如狱!沈砚只觉得灵魂都在那目光下瑟瑟发抖,几乎要跪伏下去。然而,更让他肝胆俱裂的一幕出现了——
就在那灭世天火即将倾泻而下的前一瞬,一点微弱的、却无比倔强的赤金色光芒,自下方黑暗的山野中骤然亮起!如同狂风暴雨中最后一点不肯熄灭的星火!
光芒中,一个熟悉的、纤细的红色身影冲天而起!正是赤羽所化的羽衣女子!她展开双臂,身上那件由无数翎羽织就的神衣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无数赤金色的光羽虚影在她周身流转、燃烧,化作一道单薄却决绝的光幕,毅然决然地迎向那灭顶的天罚火柱!她的长发在狂暴的神威中狂舞,赤红的羽衣猎猎作响,仿佛一面逆风而上的、注定破碎的旗帜!
“不——!”沈砚目眦欲裂,发出绝望的嘶吼,不顾一切地冲出房门!
“轰——!!!”
天与地的碰撞!
毁灭性的三色天火,如同天河倒灌,狠狠撞击在那片赤金光幕之上!无法想象的巨响和光芒瞬间吞噬了一切!整个天地只剩下白炽的强光与震耳欲聋的轰鸣!沈砚被狂暴的气浪狠狠掀飞,重重撞在土墙之上,口鼻溢血。
光芒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之久,才缓缓黯淡。
沈砚挣扎着爬起,不顾浑身剧痛,踉跄着扑向那片毁灭的核心。
夜空恢复了死寂的墨黑。没有烟,没有火,没有灰烬。原地空无一物,唯有无数极其细碎、闪烁着微弱金红色光芒的灰烬,如同亿万只燃烧殆尽的萤火虫,在冰冷的夜风中无声地盘旋、飞舞、缓缓飘落。它们落在焦黑的地面上,落在枯草上,落在沈砚颤抖的肩头、掌心……带着一种奇异而绝望的余温,如同情人最后的眼泪。
沈砚呆呆地站在荒野中央,仰望着重归死寂的苍穹。掌心,几粒金红色的微尘闪烁着,渐渐冰冷、黯淡。
他紧紧攥着胸前贴身收藏的那根赤金长羽。羽毛依旧温热,内里的熔金光芒却仿佛黯淡了一丝,传递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悸动,如同心脉最后的搏跳,带着无尽的哀伤与不舍,轻轻敲打在他的心上。
“唧……”一声极细微、极虚幻的鸟鸣,仿佛跨越了时空的阻隔,带着焚尽一切的炽热与无法言说的悲怆,在他灵魂深处幽幽响起,旋即消散于无边的死寂之中。
朱雀其鸣,焚心而歌。
沈砚终其一生,再未踏入科场。他成了个浪迹天涯的奇人,专在那些荒僻的古迹、坍塌的庙观间流连。有人见他常于夜深人静时,独坐山巅或残垣断壁之上,对着浩瀚星空出神。手中总握着一根赤金色的长羽,在月光下流转着微弱却执着的温润光泽。
每当山风骤起,掠过空谷,发出凄厉悠长的呼啸时,他便会侧耳倾听,仿佛那风声里,藏着一个用生命与烈火唱尽的、永不消逝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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