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060】(第2页)
往常这样的活动,从来没有人叫过太子,他们甚至不知道年幼的太子有几分本事。
而他们觉得自己大概率这辈子都不会有跟太子交流的机会,因此别说购买《手语对照图》了,就连《苍柘旬报》上每一期教的那么一点,他们也根本没看过。
这下好了,太子来了,却没有人敢吭声,一时间场面像是凝固了。
须臾,言风裳把自己的马交给言叔衡牵着,在众人瞩目之下走了出来,笑着向澹台勉闻打手语:“恭迎太子殿下莅临!不知殿下有何指示?”
澹台勉闻松开缰绳,手语回道:“按照原定的时间与规则来就好,我只是来玩一玩,莫要耽搁大家。”
言风裳点点头,然后转身站定,大声地把他的意思转达给众人。
发起这次围猎比赛的那位武将当即露出笑容,朗声道:“既然太子殿下发话了,便请各位上马,在拉了红绸的位置准备!众人自行组队,武器自备,彩头已经在身后的架子上摆好,敬待诸位把它们带走!”
一阵喧闹过后,十几位武将与一群来自不同家庭的孩子上马,来到红绸前,并且默契地将中心的位置留给了澹台勉闻。
澹台勉闻与不远处的言风裳对上眼神,而后掂了掂背上一兜子的短矛。
“咚咚咚咚——”
周围的士兵擂鼓,面前的红绸落地,几乎是一瞬间,所有马匹都冲进了密林深处。
澹台勉闻的马并不算高大,但它很有耐心也很聪明,只需要摸一摸它的鬃毛,再一夹马腹,就可以带着不会说话的小太子去往他想去的地方。
为了与马沟通,他不方便挽弓搭箭,因此只背了二十支短矛,以及一张夹了金属丝的绳网。
好在言风裳带了弓箭,他们同行,会方便许多。
起初只能看见一些小动物,这些都是密林里真实的野生动物,如果不是实在猎不到什么了,最好不要动它们。
此次要围猎的,其实相当一部分都是组局的武将专门准备的动物,在半个时辰前才放入密林中。
惊慌的动物得到自由,现在估计已经跑到密林深处了。
言风裳和澹台勉闻都不急,拉开一点距离,分别关注着两边的环境。
渐渐的,周围已经偶尔会窜过一些小羊之类的动物了,体型不大不小,但澹台勉闻不大满意,因此并未出手。
看起来还算值得出手的动物,往往已经被其他武将盯了半天了,两个小孩也是尊老的,并不半途劫走,而是默默继续往林子里走。
林子里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士兵站岗,既能防止意外发生,又能帮忙看管猎到的动物,所以即便已经到了林子深处,温度降到让人有些起鸡皮疙瘩了,两个小孩也并不慌张。
忽然,有一头成年的鹿在不远处出现,言风裳和澹台勉闻同时发现了它,看它又高又壮,不约而同瞄准,而后又几乎是同时出手——
“歘”的一声,一支箭射中鹿的喉咙,紧随其后的一支短矛扎在了鹿的后腿上方。
鹿痛得哀嚎了一声,言风裳不等它逃走,连续拉弓射箭,一连串的箭羽补了上去,很快就让这头鹿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言风裳掏出绳子,上前去套住鹿,又跟澹台勉闻挥挥手,表示自己要把鹿送到守卫的士兵那里。
不过五百丈的距离,言风裳拖着鹿找到士兵,很快就纵马跑向原来的方位。
只是澹台勉闻早已不在原地,更远处也传来了一声沉闷的低吼。
言风裳立刻循着声音而去,映入眼帘的竟然是巨大一张绳网里扣着一只愤怒的野牛。
野牛已经受伤,在网里横冲直撞,怎么也挣脱不了,叫声格外低沉。
而不远处的澹台勉闻,正抽出自己最后一支短矛,思考着如何给它致命一击。
眼看野牛的愤怒达到了顶峰,言风裳想也不想就是一箭,精准地射中了它的眼睛。
野牛吃痛,嘶哑的声音格外骇人,但澹台勉闻也很快跟上,将最后一支短矛掷向它另一只眼。
“轰隆——”
体型庞大的野牛倒在了地上——它被沉重的短矛扎到了脑子,再也支撑不住,鲜艳的血流了满地,永远地失去了生命。
澹台勉闻的手还悬在半空,目睹了野牛之死,好半天才紧抿着唇,重新抓好缰绳。
围猎很有趣,无论是一点一点行至林子深处,还是捕捉动物时的刺激,都让他的内心雀跃不已。
可是当一切结束时,他又能听到心中有什么东西在轰然崩塌。
动物在绝境中的吼叫与哀嚎,以及红得刺目的鲜血,都让他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栗。
他是来比赛的,明明他应该尽可能猎到更大更多的动物,可是为什么胜利的喜悦并不能让他遗忘动物的惨状?
眼看着言风裳找来士兵,协助他们把野牛拉出去,澹台勉闻失魂落魄地垂着头,手中沁出的汗水将缰绳打湿,有些许滑腻。
直到出了林子,周围响起欢呼声,澹台勉闻才将头擡起来——而后看到了端坐在苍柘军旗下的皇帝。
澹台晏河笑着向儿子招招手,而后干脆放下了手里的琥珀核桃,走上前去,亲自把他从马上抱了下来。
太子与言风裳一同猎了一只体型庞大的野牛,此时已是人尽皆知,几乎每个人都真诚地夸赞这两个孩子的英勇,恭贺皇帝有个好儿子。
但这样的声音落在澹台勉闻的耳朵里,让他无比茫然。
他明明有无数机会收手,放过那只野牛,但最终他还是残忍地杀了它,难道在其他人眼里,也不是一件坏事吗?
什么叫英勇,他暂时不能下定论,可是他以为像他这样的行为,是会遭到指责与忌惮的啊!
澹台勉闻把脸埋在阿耶怀里,不敢去看众人,不敢用自己的特殊能力去感知其他人对他的真实评价,仿佛这样就可以慢慢消化心中的愧疚。
等混乱的赞许声终于结束,话题已经转移,澹台晏河低头,小声问道:“闻儿怎么了?”
澹台勉闻摇摇头,努力平静下来,坐到了阿耶旁边,微微将身体的重量压在阿耶身上些许,用这样的依靠让自己获取力量。
一只一只猎物被擡了出来,澹台勉闻不忍再看,扭头管姜翘要了一竹筒的香蕉奶昔,低头啜饮。
本来他还想,带姜翘出来玩,能让她开心开心呢。
结果现在他情绪太不稳定了,除了吃,也没什么想跟姜翘说的了。
姜翘却注意到了小太子的不对劲,趁着无人注意,从队伍中溜出去,找言风裳到外围说话。
“不知言小娘子可否知道,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姜翘说着,塞给她一只竹筒。
言风裳想了想,说:“兴许是第一次猎杀动物,不大习惯?”
姜翘回首看了一眼小太子的方向,估计言风裳是说对了。
言风裳瞧她这忧心忡忡的表情,赶紧说:“嗨呀!不是什么大事!姜娘子想,像太子殿下这般感性的人,第一次沾血,怎么会没点儿反应?既然陛下都来了,那便有陛下安慰,无需多想。”
澹台勉闻那张脸,八百年也未必换一次表情,姜翘不知道言风裳怎么看出他感性的,也不知道她一个小孩儿如何知道“感性”这词的,总之还真被她哄住了,不再操那份多余的心。
围猎比赛持续了两个时辰,当最后一通鼓擂过,这场比赛也落下帷幕。
参与比赛的人均未曾受伤,猎到的动物也多种多样。
听说太子参加比赛后才赶来的皇帝,为这次的比赛添了彩头,所有参与的孩子都得到了一张弓,同时比赛的第一名会多得一斛珍珠。
武将中也不乏猎到庞然大物的,但是澹台勉闻和言风棠两个孩子的能力太夸张了,谁又能比得上他们俩出彩?
澹台勉闻本来就为猎杀的事情不安,加上他对珍珠也没有兴趣,所以在众人恭贺他与言风裳拿了第一后,直接将全部的珍珠都给了她。
至于原本的彩头,是一张虎皮,大小刚好够给俩小孩一人做一件皮衣,没什么推拒的必要。
这次比赛的结果很快就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见识到了澹台勉闻展露锋芒的武将们,几乎要把他夸上天。
如果不是太子不会说话,他们一定深信不疑,这就是未来的陛下!
那可是一头牛!一头野牛!这不就是未来陛下在显露才能呢吗?
可惜没有如果。
太子就是不会说话,谁也没办法。
澹台晏河从不愿意让儿子继位,到给他选择的机会,这个心态转变也才过去没多久,今天发生的事情更是值得他反思,自己之前尽可能不让太子出现在人前,是不是错的?
尽管他不希望儿子被指指点点,而曾经注定不会成为皇帝的儿子也没必要与朝臣交往,但是这也无形中让人们对太子误会颇多。
在这以前,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宝贝儿子能文能武,处处都做到最优秀。
而且几乎不社交的澹台勉闻,除了同窗,同龄人都不认得几个。
尽管这避免了残缺的太子社交受挫,却也让他鲜少有挚友。
回宫以后,经过深刻反思的澹台晏河真诚地向儿子道歉。
但很遗憾,澹台勉闻似乎并不在意这些。
他听完之后,垂着头许久,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这个过程漫长到澹台晏河担心他的状态。
但是过会儿,他重新擡头,用手语问道:“阿耶是什么时候学会猎杀动物的呢?那时候阿耶会憎恶自己的残忍吗?”
澹台晏河一愣,心情复杂——
坏了,儿子重蹈他爹的覆辙了!遗传点什么不好,偏遗传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