鸷鸟不畏崖 作品

第74章 【074】

第74章 【074】

 

冯正幡的一眼, 让姜翘在暑气蒸腾的夏日里不寒而栗。

 

才离开宫宴,姜翘就已经浑身冷汗。

 

她没由来地感到慌张,身体不受自己控制了似的, 想要逃离,逃离那个人的目光还不够,要越远越好,远到他无法找到她。

 

这种感觉让姜翘心神不宁,甚至没撑到宴会结束, 就昏昏沉沉地头痛, 先行回了舍馆休息。

 

这一睡,就是无尽的梦境。

 

坠入梦里的那一刻开始, 姜翘就在不停奔跑。

 

虚无的一片莹白里, 没有方向,没有物体,她向前奔跑的时候,甚至无法分辨自己是否在原地踏步。

 

此时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一味地跑, 跑到嗓子里泛起铁锈味儿。

 

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无孔不入, 从所有的方向朝着她看来,让她始终感受到目光的包裹与束缚。

 

在这种空无一物的环境里奔跑, 姜翘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奔跑,更不知晓自己能做些别的什么。

 

直到力竭,她“扑通”一声坐在地上, 双手抱膝, 把自己蜷缩起来。

 

——走了吗?

 

还没有。

 

那注视的目光仍然存在, 死死盯着她。

 

她胸口剧烈起伏,感到呼吸困难, 悄悄用目光扫向四周,却只能看到一片白茫茫。

 

目光不知从何处而来,却让她浑身都感到痛苦,像是被万道银针包围,而银针不知何时落下。

 

这样的压迫感,使她更加无法让自己冷静下来。

 

忽然,远处有吃力落下的“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传来。

 

姜翘擡眼,一时错愕,屏住了呼吸。

 

来人是个小姑娘,身穿米黄色衫裙,头戴样式简单但十分精致的绒花,脸上还有一点未褪的婴儿肥。

 

只是她身上染了血,神情慌忙,最后腿一软,直直地扑在了姜翘的身上。

 

“姐姐……”她泫然若泣,用水灵灵的杏眼望向了姜翘。

 

这一瞬间,姜翘终于确信,她是姜翘——是曾经的、属于这个世界的、真实存在的——原主姜翘。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姜翘对周遭视线的恐惧减退了几分,她挣扎着把原主抱在怀里,轻声问道:“你是姜翘吗?你怎么了?”

 

原主簌簌落泪,不说前因后果,直接拉过姜翘的手,在她手心里写了一个“信”字,而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信?是指那封密信吗?

 

姜翘下意识摸了摸身上,想要把密信找出来交给原主确认,然而原主却阻拦了她的动作,并摇了摇头。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袭来,姜翘再次感受到来自周遭目光的挤压,忽然猜到,原主是在怕那个目光的主人。

 

那个人就是害死姜家人的幕后主使吗?

 

姜翘想要问出口,原主却又像是能读心一样,小心翼翼捂住了她的嘴巴。

 

不能说,不能看,因为不能让那个人知晓。

 

原主轻轻擦了一下自己手指上的血污,而后紧紧抿着唇,与姜翘对视,并在她手中写了一句“快解开信”。

 

下一瞬,原主就在姜翘的怀中消散。

 

除却视觉暂留的色彩能证明原主真的来过,再无其他。

 

姜翘心里一沉,紧了紧拳头,就像是把原主写的话牢牢握在手中。

 

深吸一口气,姜翘站起来,昂着头,用坚定的目光环顾四周,像是回以凝视。

 

幕后之人,你在寻找我,看着我,是吗?

 

我也会找到你。

 

姜翘在不知不觉中重新陷入昏睡,醒来时,已经是次日。

 

她足足睡了八个时辰,吓坏了身边众人。

 

宋如羡顺手扶着她坐起来,关切地问:“阿翘怎么了?是昨日累到了吗?”

 

姜翘摇了摇头:“也说不上。”

 

陈雪花给她倒了一杯水,道:“孟典膳郎特意批了假,说是此次国庆宴席收获颇丰,让功臣好好休息休息。”

 

这倒是不假,苍柘迎夏拼盘太过于震撼,除却赏赐姜翘,还给典膳局额外批了经费,允许典膳局的人找个合适的时间集体出游,作为奖励。

 

“挺好的,我倒是无所谓,出游还是要找个大家都不忙的时间好。”姜翘抿了一口水,嗓子舒服了些许。

 

漫长的梦并没有在醒来的一刻渐渐消失,她清楚地记得一切,同时在现实里也感同身受地觉得喉咙冒烟。

 

宋如羡点头:“是这样,孟典膳郎说田假快结束了,太子就要回东宫,少不了人伺候,便等授衣假时,太子殿下再进宫,咱们都闲,就可以出去玩了。”

 

“嗯嗯,至于陛下赐给姜典食的东西,我们暂时帮忙收好了,现在要看看吗?”陈雪花说。

 

姜翘放下水杯,慢吞吞地起来洗漱,而后才去看了赏赐。

 

很显然,苍柘迎夏拼盘太给皇帝长脸,他总算没抠抠搜搜地给一匣屁用没有的皇金皇银了。

 

这一次是五匹锦缎和一副宝石头面,瞧着就精致华贵,反正不是姜翘舍得日常穿戴的。

 

她决定之后用这锦缎给关系好的人分别做一套秋装,余下的自己也完全足够用了。

 

“太子殿下哪天回来?有人通知过吗?”姜翘把东西收好,扭头问道。

 

宋如羡道:“没说,但田假将要结束,也就这几天了。”

 

姜翘“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趁着这几天,她最好赶紧找个机会进宫,不管是见到皇后还是见到皇帝都行。

 

这封信,容不得她纠结了,现在是非交上去不可了。

 

如果因为任何迂回而误了事,那她真的会愧疚死。

 

宫宴上那个年迈的人让姜翘很有危机感,那道目光如影随形,甚至她可以确信,梦中的目光也来自他。

 

但她并不认识那个人是谁,更无法没凭没据地直接跟皇帝说那个臣子不对劲,想解决问题,还得是直接交上密信。

 

原主的出现,仿佛就是在提醒她,她可以信任皇帝,可以不用为自己的未来担忧。

 

一张纸,上面关系到的可能是边防问题,甚至是京中有叛徒的问题。

 

是以,姜翘立刻准备妥当,亲自跑了一趟宫城,递了牌子,求见陈幼端。

 

然而奇怪的是,她被拒绝了。

 

来人不是采萤,甚至不是陈幼端身边比较重要的宫人,而是一个陌生面孔。

 

“我们娘娘说了,太子殿下二十九便回东宫,姜典食不必辛苦跑来。”宫人说完,就扭头离去了。

 

姜翘有些摸不着头脑,有些失神地往回走。

 

忽而,她又觉得有目光在注视着自己。

 

和那个身居高位的老臣不同,这次看着自己的人在暗处,更像是被派来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姜翘定了定神,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可能被查出什么问题了。

 

陈幼端不见她,并且没有派采萤过来,是在提醒她注意些什么吗?

 

这次真叫姜翘猜准了。

 

晚上,澹台晏河结束政务后,儿子已经熟睡了。

 

陈幼端还在等他,熄了油灯后,把姜翘来过的事情告诉他。

 

“她果然来了。”澹台晏河呢喃一声。

 

他派去盯着冯正幡的人昨夜来报,说冯府在查姜翘,他立刻就意识到了问题根源出在冯正幡身上。

 

一个表面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的厨娘,冯正幡查她,不是心里有鬼,还能是什么?

 

澹台晏河并没有时间纠结出现在胡泛身上的那些线索是怎么回事,他已经抓住了冯正幡的尾巴,就不会放过。

 

事情发生在宫宴后,兴许就是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冯正幡与姜翘之间发生了什么,两边都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这才导致冯正幡露出马脚,而姜翘愿意交信。

 

既然廉升的内应是冯正幡,那优势在澹台晏河,他反而不急着要看那封信了。

 

相反,如果他和姜翘有联系,被冯正幡察觉,那么立刻就会给她招来杀身之祸。

 

一定要选个不着痕迹的时机,才能和姜翘联系。

 

想通一切的第一时间,澹台晏河就嘱咐过陈幼端,暂时不能让姜翘进宫,并暗示她有内情,她自己会想明白。

 

还好姜翘来了,看样子也懂了。

 

陈幼端扭身,只在腰上盖一截被子,道:“政事我不通,也不知道你做这些的缘由,但是保护好她,我还挺喜欢她的。”

 

澹台晏河拿了一把团扇给她扇风,“那肯定的。”

 

日升日落,冯正幡的人查了足足三天,才回来汇报。

 

“冯公,确认过了,那姜翘是太子殿下跟前的红人,她的庖厨技艺有多好,倒是难以得知,只是在东宫读书的各家小郎君、小娘子,皆十分喜爱这位姜典食。”宁不言恭敬地说。

 

宁不言本是江湖高手,前些年被招入冯府做事,这些年来,算是最清楚冯正幡做了些什么的人,几乎所有见不得光的事情,都要经他的手。

 

冯正幡“哼”了一声,呷一口茶,示意他继续说。

 

“我怕触怒太子,引起皇帝怀疑,因此并未放开手脚,只查到她名为姜翘,出生时曾用名姜鹊因,两岁才改了如今的名字。她原籍是临道盛阳州人,但似乎不在这里出生,从小就没有在故乡生活,口音上也没有明显特征,暂不能确定曾居何处,两年多以前进入尚食局,但不知是何时来京。”宁不言说。

 

毕竟每日进京人口庞杂,即便是从姜翘进入尚食局那天开始往前查,也要很久才能找出她真正的入京日期。

 

“继续查,我要知道确切的进京时间。”冯正幡用食指关节敲了敲桌面。

 

他觉得姜翘的故乡有几分耳熟,但他去过的地方有许多,记忆混杂也说不准,因此并没有意识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