鸷鸟不畏崖 作品

第88章 【088】(第2页)

 

澹台晏河略微低头:“他现在在宫中,有人照顾他。”至于以后,那也不好跟姜翘说了。

 

姜翘懂他的意思,不免有些难受。

 

现代社会再怎么重的罪责,连坐也只是影响子女考公,但古代不同,株连亲人是真真切切要杀头的。

 

要说她多喜欢冯巍然这小孩,那是没有的,可是真让她看见一个小孩因为长辈的过错去死,心中实在是酸涩难忍。

 

陈幼端呷了一口茶,柔声转移话题:“你的新制服早就做好了,待会儿试试,明日上朝要穿的。”

 

姜翘钝钝地点了一下头,好半天才说:“臣谢过娘娘。”

 

她实在是说不下去什么话了,于是先告退,跟随一位宫人去取了典食的制服。

 

这段时间她没怎么长胖,但是高了一点点,衣服放量大,仍然是合身的。

 

她穿着青色的窄袖短衫和杏色的三裥裙,站在铜镜前发呆。

 

铜镜打磨光滑,平整明亮,映着她的模样。

 

渐渐长开的面容与她上辈子愈发相似,花骨朵似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未褪尽的婴儿肥更显面颊莹润,弯而浅的眉毛悄悄淡去踪迹,杏核眼睛半阖着,心事重重地打量着自己。

 

很让她无奈的现实是,她不得不习惯封建社会与现代的不同,并且要从司空见惯,过渡成习以为常。

 

与看古装电视剧不同,真实的古代生活无时无刻不让人难受,她只是在尽力遗忘罢了。

 

就像一开始,她不习惯行礼,不习惯跽坐,不习惯跪拜,但是跪的次数多了,久而久之就麻木了,险些要忘却自己本来可以永远站得笔直。

 

残酷的战争后,无数家庭的苦难只能由家庭成员用余生消解,而犯了错的人,也会牵连家人陪葬。

 

明明生命那么神圣,可是封建社会“吃人”怎会是空话?那一条条生命,不就是在这样的社会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吗?

 

姜翘当然知道冯正幡可憎,即便是放在现代,他被枪决她都觉得便宜他了,再退一步,他的近亲得到了他的好处,将来被株连勉强可以理解,但往来不多的亲戚呢?无辜的稚童呢?有些事情,是算不清的。

 

她觉得自己陷入了巨大的矛盾之中,一边希望坏人受到惩罚,一边又天真地盼着没有无辜的人被牵连,理想化到她觉得自己虚伪又可笑。

 

镜子里的自己仿佛变得十分陌生,她也有些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被这个世界的普遍三观影响到了。

 

缓慢换下新衣,她坐在床边,垂眸须臾,最终还是确定——她还是她,她可以向现实妥协,甚至忍受一切,但她的内心永不改变。

 

夜已经深了,姜翘有些紧张,扭头去庖屋做夜宵,用蒸腾热气缓解心中焦躁。

 

据说古人上朝很早的,天还没亮就得在待漏院等候了,这时候若是早有准备,能吃上点东西,若是在家没吃饭,也没带食物,那便要饿到退朝,等光禄寺给朝臣提供朝食。

 

姜翘估计自己是混不着“廊下食”的,她又不可能凌晨起来做饭,于是现在打算做点便携的高热量食物。

 

哦对,刚回来的尹徴估计也没什么机会吃饭,这一路奔波,吃不着好东西,她也得带上他的份儿呢。

 

立政殿几个月前搭了个小的土烤炉,像模像样的,姜翘决定烤点饼干吃。

 

她不嗜甜,但为了顶饿,没少加糖,烤出来的饼干又香又脆,个个色泽金黄,一捏就掉渣。

 

这小土烤炉也争气,温度均匀,让一整盘饼干都十分成功。

 

姜翘随便吃了几块,把余下的饼干包好,又打扫了卫生,便满足地离开了庖屋。

 

回到她目前住的房间时,她恰好看见陈幼端在院子里荡秋迁。

 

月色皎洁,陈幼端有澹台晏河推,自己一点也不使劲儿,但澹台晏河不用力,飞得太低,并不痛快,于是她道:“带我到屋顶看看吧,今日天气不错。”

 

澹台晏河单手止住秋千,俯身吻她,而后将人抱在怀里,脚尖点地,腾身而起。

 

与尹徴如出一辙的上房动作,熟练得很。

 

姜翘耸了耸肩,装作没看见,趁二人不注意,回房睡觉去了。

 

可能是受到帝后二人影响,姜翘满脑子都是上房。

 

轻功真的好酷!随随便便飞上宫殿真的看起来好快乐!

 

她特别想学,只不过有点儿迷茫,这根本看不出怎么发力的功夫,她得怎么学啊?

 

梦境会给她答案——

 

晨光熹微,姜翘倚着月亮门,对帮忙打水的尹徴道谢。

 

尹徴放好水桶,朗声笑了:“姜娘子不必客气!”

 

姜翘翘起嘴角,跑去洗菜,尹徴则是跳到典膳内局的墙上,静静看着她。

 

“尹郎君是怎样学的轻功呢?”姜翘状似不经意地问。

 

尹徴答道:“师父怎么教,我便怎么学了。”

 

姜翘并没有计较这个答案的无趣,又问道:“那我可以学轻功吗?”

 

尹徴眼睛一亮:“姜娘子想学?那我教你罢!”

 

此事约定好之后,尹徴真的开始教姜翘习武。

 

学轻功那都是后头的事情了,习武当然要打好基础。

 

姜翘觉得自己既然颠得动勺,就说明自己只是单纯的体质差,并不会弱到折在第一步。

 

很遗憾,从最简单的行走坐卧开始,姜翘就觉得浑身难受,尹徴的教学堪比军训教官,那叫一个吹毛求疵。

 

她明明站得溜直,他却说她整个人还是散的……天知道完完整整的一个人怎么会是“散的”啊!到底哪里散了!骨头架子散了吗?

 

“笃笃笃——”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姜翘的梦境。

 

姜翘惊醒,揉了揉酸涩的胳膊腿儿。

 

这梦做得太难熬了,跟夜里真的军训了一趟似的。

 

“姜娘子,陛下命我提醒您,该准备上朝了。”外面的宫人呼唤道。

 

姜翘应了一声,而后甩了甩头。

 

太可怕了,这个奇怪的梦境给她造成的伤害非常大,从精神上和身体上全面使她崩溃。

 

本来还很向往学轻功,现在她被一个梦直接浇清醒了。

 

报晓鼓声阵阵,朝臣入宫,如常参加早朝。

 

冯正幡消失不见的消息,已经在京中传开了,皇帝又一直没有发话,这群人精基本都猜出个八九分了。

 

与冯正幡关系好的朝臣,最近都不声不响,明确是冯正幡一派的人,更是小心行事,生怕被政敌给抓了把柄。

 

胡泛才是真的要疯了。

 

他平时跟冯正幡的关系不远不近,一直都有更合得来的朋友,但他最近知道了自家的一点秘密,总觉得就算侥幸保住了自己的性命,结局也好不了。

 

怪不得前阵子吴凝双忙不叠跟他和离,搞得他一头雾水,合着她竟然知晓得更早!

 

常朝的礼仪环节很简短,澹台晏河非常自然地问起近来大小事情,也提及许多琐事,仿佛今日的早朝与往常并无不同。

 

就在这时,殿外的一位给使快步进门,道:“陛下,镇武王殿下回来了。”

 

澹台晏河大喜过望:“快请他进来!”

 

“宣,镇武王殿下觐见——”

 

随后,在朝臣们神情各异的回望下,尹徴迈步走入殿内,行礼道:“臣澹台晏忱,押送廉升自治区逆贼达奚戎完,顺利归来,请陛下指示。”

 

“先起来先起来!这一路辛苦了!”澹台晏河看着他疲倦的面容和来不及换下的衣裳,兴奋又心疼。

 

这时,在场所有人都看清了,尽管比当年高壮些,但这竟然真的是失踪数年的镇武王。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在那场大火中了,只是皇帝不肯相信罢了。

 

现在镇武王好端端地出现了,还把造反的达奚戎完押回来了,是不是说明,当年的走水,绝非偶然?

 

一时间,相同党派的朝臣窃窃私语,纷纷猜测着真相。

 

尹徴听着周围的声音,并不在意,起身后恭敬道:“禀陛下,在路途中,有人妄图营救达奚戎完,斩尽逆贼后,臣已使达奚吞下奇药,至今未到醒来的时辰。”

 

“无妨,等他醒了再说。你这一路辛苦了,既然回来了,便先去歇歇。”澹台晏河道。

 

尹徴擡眼,重新跪倒:“臣仍有一事需要禀明。”

 

“噢?”澹台晏河与他一唱一和。

 

“当年臣的府邸走水,盖因臣察觉有一位朝臣与廉升人私下勾连,那人手段残忍,并不管臣是否有切实证据,便来灭口,如今我已知晓真相,还请陛下彻查!”尹徴朗声道。

 

澹台晏河微微俯身:“是谁?”

 

“当朝尚书令,冯正幡!”尹徴几乎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当即证实了其他人的猜测——冯相是真的犯事儿了。

 

“此事朕也在查,并掌握了一定证据。”澹台晏河挥挥手。

 

尚咸伏有眼色地昂首道:“宣——典膳局典食姜翘觐见——”

 

门口出现了一个瘦削的身影,知晓典膳局失火事件的少部分人,已经猜测到了她的身份。

 

姜翘款步而来,肃拜道:“臣姜翘,拜见陛下。”

 

斜前方的尹徴似乎有一个微不可查的想要回头的动作,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

 

姜翘看着他的背影,一眼就看得出,大半个月不见,他瘦了许多。

 

简单的粗布衣衫已经磨得不成样子,挂在他身上,有些许空荡。

 

她想也没想,便在垂手后,悄悄用指尖碰了一下他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