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乘 作品

59、第五十九章

    轿厢内, 出租车司机的心情似乎不错,喉咙里哼着小调,注意力放在前面的道路交通上。

    宁卿靠着椅背, 略略侧目瞥向坐在自己身侧的人。

    “你怎么会突然出现?”

    她一定不知道自己说话的声音,听起来绵软无力,像是久病不愈的人。

    沈逾安下意识眉心微皱,然后继续目视前方, “回家路过。”

    她当然知道他是回家路过,问题就在这。他这些天不是为了躲她,天天在店里待到很晚,今天怎么会这么早回来, 还恰好扶住她了。

    宁卿没问,她现在也没什么力气问。

    身侧好一会都没有发出动静, 沈逾安斜睨一眼,她头枕着椅背, 阖着眼眸,眼睫一动不动, 很安静。

    他也微仰头抵着靠背。为什么, 他也想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就是听说她病了好几天, 他就心烦意燥的,什么都做不下去;为什么他就是学不会吃一堑长一智, 万一又是骗他的呢。锁上店门往回走的时候,他在路上都忍不住自我唾弃,沈逾安你他妈怎么那么贱,说好了再也不理她的。

    他扭头看她苍白病容,又闭了闭眼微微吐息。他好像更他妈烦了。

    出租车在医院门口缓缓停下,沈逾安付了钱, 无声地看向身旁的女人。

    司机见了催促,“小伙子你们搞快点啊,我还要去跑下一单。”

    这下不用他叫,宁卿已经被司机这大嗓门吵醒了。

    他收回目光,推开车门:“到了。”

    她怔忪几秒,似是没反应过来这是哪里。直至听到身侧沈逾安的声音,才微微直起身下车。

    即使是晚上,医院也门庭若市。来来往往的人,有开心的,有一脸愁容的。

    医院科室内。

    做完检查,医生拿着化验单,手指推了推眼镜,面色严肃,“急性胃肠炎,你也是能忍,都几天了才来医院看。”

    宁卿手还抵在胃部,现在还有点微微的不适感,听得愣愣的:“可是我没有拉肚子。”

    医生觑她一眼:“谁说一定会拉肚子,你看你一开始只有恶心呕吐,非等发烧了才来医院看,再来晚点加重了以后追悔莫及。”

    医生边开单子边道:“年轻人不要讳疾忌医,不舒服了就立马来医院看,别想着小病小痛忍忍就过去了,有的病啊它症状不明显,一不小心忍着就把人给忍走了。”

    宁卿低着头听训。医生年近五十,脸上也没什么笑,鼻梁架着厚厚的老花眼镜,严肃时莫名让她想起了高中的物理老师。

    “喏,这是单子拿去开药,再挂三天水就行了。”

    宁卿出去时,医院走廊已经不见沈逾安的踪迹。

    她四处看看,想拿出手机问他在哪里。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必要,他应该是已经走了吧。算了,她今天也没什么力气哄他开心。

    急诊室挂水的人都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偶尔发出低低的说话声。

    宁卿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头顶那袋药水,滴答滴答,流速很慢。余光里出现一道高瘦的身影,沈逾安迈着长腿走进来。

    她目光才动了动,问了句废话:“你没走?”

    他没搭腔,静静看着她,声音清冷:“你表哥在,为什么不让他送你?”

    她抿了抿唇,“不想让他送。”这理由似乎又不太能够让人信服,顿一秒补充道:“他其实跟我没有血缘关系。”

    他垂眼,想起在路边看到的那一幕。

    相继无言,宁卿见他脚步微动,“能不能别走?”

    她一副病殃殃的样子,头发软软耷在脸侧,人确实瘦了一圈。

    他目光落在她那只白皙插了针管的手上,心到底是没硬起来,语调中还有对自己妥协的不甘,几分没好气:“出去打个电话。”

    宁卿也不知道他这通电话打了多久,印象里,她上下眼皮打架,实在撑不住时睡过去,沈逾安没还没回来。

    她睡得不沉,潜意识还在想着如果他真不回来的话,那她必须在这袋药水挂完前醒过来。

    ……

    她醒来时,下意识抬眼去看药水还剩多少,大半袋的药水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

    头左右转转,刚想调整一下坐姿,余光发现她旁边位置的短发女生拿着手机对着她。

    宁卿顿了顿,眼神瞥过去。

    女生被当场抓包,讪讪笑了下,“不好意思,我觉得你长得特别漂亮,没忍住拍了一张。”

    女生说:“你介意的话我可以删掉。”

    “没事,”宁卿弯了下唇:“不发给别人就行。”

    “好,我保证!”

    过了会,女生又歪过头找她说话:“对了,你有男朋友吗?”

    宁卿呆怔,也不清楚自己这时候该说有还是没有。

    毕竟她已经单方面被甩了。

    见她沉默,女生便默认她没有,立刻笑盈盈道:“你也是南城人吧,我哥也南城的,28岁,硕士毕业,自己开了一家小公司,他现在也是单身长得也挺帅的,我可以替他要个你的联系方式吗?”

    宁卿眨眨眼,有些哭笑不得,张了张口:“我……”

    委婉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女生的眼睛一下定住,视线呆呆地望向前方。

    宁卿一愣,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男生穿着卫衣和工装裤,个子颀长高挑,挺鼻薄唇,一双桃花眼在灯光下格外勾人。他果然到哪里都是最出众的存在,即使穿着已经很日常随意了。

    他不疾不徐走过来。

    宁卿有点意外地看着他,“你一直没走吗?”

    沈逾安站在她身旁,垂眼觑着:“我走了你自己在梦里叫护士换水?”

    水已经换过了?她有睡这么久?

    还有怎么感觉他语气又变凶了点?

    药水挂完,护士替她拔针,沈逾安站在一旁,缄默不语地看着地面。

    短发女生又朝她这边凑了凑,宁卿才想起来刚刚的事:“不好意思啊。”

    “算了算了,”没等她说完,女生打断她,压低声音:“我收回我刚刚的话。”

    这还加什么啊,这男人的脸秒杀她哥一条街不止……就别自取其辱了。

    宁卿忍了忍笑,依照护士的话按住出血口,偏头对她说:“那我先走了。”

    女生点点头:“再见。呃,不对还是不要再见了。”

    宁卿莞尔。

    回到华庭,临到门口分开时,宁卿没忍住叫他,“沈逾安,你还喜欢我。”

    并不是她的疑问句,不是在问他,你还喜不喜欢我,而是在用一种肯定的语气。

    沈逾安轻嗤,挑着眼梢:“能不能别自作多情?”

    她不错眼地看着他。

    他却还是一脸的轻佻样:“不是说欠你两次,送你过去再陪你挂完水,就当还了。”

    “……”

    沈逾安冷着脸木着心打开门再关上,没再看她一眼。

    他靠在门后,垂眼没什么焦距地盯着脚下地砖。耳边还旋着那句“你有男朋友吗”以及宁卿长久的沉默,他其实没走,就靠在外面走廊,什么都听见了。

    良久,他凉凉一嗤。在意什么,分手是你提的不是吗,人家嘴上哄你骗你而已。

    -

    宁卿这病要挂三天药水,第二天她早早就去医院,今天状态要稍微好点,靠在椅子上还能有一搭没一搭玩会儿手机。

    正准备睡会,电话铃冷不丁作响。她觑一眼来电显示,是杨立。

    杨立:“还在南城不?”

    宁卿:“在啊。”

    杨立:“我刚好在这出差,出来玩玩一起吃个饭啊。”

    宁卿看眼四周,都是病恹恹的人,“……恐怕不行。”

    杨立扬声:“怎么,有男朋友以后现在叫不动你了是吧?”

    “不是,”她犹疑了下,“你确定要来?”

    “地址!”

    “……南城市中心医院。”

    “……”

    半小时后,杨立风风火火赶到。

    人站在她面前,叉着腰喘气,“你怎么了这是?”

    宁卿如实说:“急性胃肠炎。”

    他缓了会,左右看看:“就你一个人?”

    她看着他眨眨眼:“不是还有你吗。”

    杨立真想一巴掌拍死她:“你少跟我装蒜,我问你男朋友呢,怎么不陪你一起?”

    她低了低头,人显得有些颓靡地靠进座椅:“没了。”

    他没听清,皱皱眉:“什么?”

    宁卿吸气,又重新说一遍:“快没了,跟我闹分手呢。”

    “……”

    杨立:“你把别人给渣了?”迎上她飘过来的眼风,他讪笑:“开个玩笑。怎么回事说说看。”

    她沉闷地吐气,“没什么好说的。”

    杨立板起脸:“咱俩什么关系,你还瞒着我?”

    她靠在椅子上,人懒懒的:“不是瞒你,只是乱糟糟的,挺烦人的。”

    她有时候还会陷入自我谴责,为什么要手贱把那些照片翻出来。现在好了吧,沈逾安他根本就不信你的话。

    可她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她是真的,现在那颗心脏装的满满都是他啊。

    见杨立在一旁沉默,宁卿咬了咬唇,“其实我没和你说,他们长得有点像。”

    “他们?”他疑惑出声。杨立思忖几秒,无声张了张嘴:“你该不会……”

    他没说完,而是话头一转:“你可真渣啊。”

    人要学会和自己妥协,可她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我承认对他感兴趣的原因,有一部分是因为……可我后来发现我早就已经释怀了,我喜欢的就是他这个人。真的,你信我。”

    杨立啧道:“我信你别人凭什么信你,凭所谓的看不见摸不着的真心吗?你说如果你发现他和你在一起是因为有个跟你长得像的前女友,还是他爱而不得忘怀不了的白月光,你膈应不?”

    “……别说了。”心快痛死了。

    她鲜少在别人面前露出自己软弱的那一面,沈逾安是一个,杨立就是另外一个。

    宁卿眼眶红了红,声音有点哽咽:“我知道,所以我在哄他,可是我发现太难了,他不理我,不看我,我就特别难受。”

    杨立平时爱和她拌嘴,这时候也见不得她这样,闷闷劝道:“你想开点,你不是说追到手之前也花了一番功夫,要真还那么喜欢,你就当再追一遍。”

    是有那么喜欢,但哪有那么容易。现在她不满足了,好像也变得脆弱了,他随随便便一个冷脸就能让她心塞好一阵子。

    宁卿白着张脸靠着躺椅,抬抬眼皮看他:“你什么时候走?”

    杨立:“下午三点的飞机就要回去。”正好他出差这段时间没机会见到她跟她男朋友,想趁着这个空隙一起吃饭什么的,没想到就看见这家伙把自己弄得这么惨的样。

    她听言,心安理得道:“那你帮我盯着点药水,我睡会儿。”

    “……行吧。”

    她入睡得倒还挺快。杨立见药水还多,打算出去转转。

    刚迈出急诊室门口,意料之外看到一张英俊又略带熟悉的面容。

    杨立愣了下,走过去:“你……是沈逾安吧?”

    上回见到过,坦白说他对仅一面之缘的人不会太印象深刻,但这人实在长得不太一般,很难不记住。

    沈逾安略略挑眉,似没认出他来。

    杨立说:“我是宁卿发小。”

    他看他一眼,冷淡地哦了声。

    杨立:“你来看她?”

    “不是,”他没什么表情地说:“来看朋友。”

    杨立往身后看看,挑眉:“你有别的朋友也在急诊室挂水?”他刻意将“朋友”两个字咬重了些,意味深长。

    沈逾安瞥眼他,调转步伐。

    “哎等等,”杨立追上去,“兄弟聊聊呗。”

    沈逾安顿足,手抄在兜里,静默地看着他。

    两人在医院外的长椅坐下。

    杨立轻咳了声,打破沉寂:“你其实是来看她的吧?”

    没吭声,杨立又道:“你们的事,她都跟我说了。”

    沈逾安轻哂。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杨立轻叹:“其实兄弟我理解你,这事儿放到谁身上都不好受,你也放心我不是替她说好话,我今天只是想告诉你,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别的我不敢肯定,但她对你一定是真心的。”

    “肯定?”他扯了下嘴角,嘲弄道:“你凭什么?”

    杨立和宁卿认识这么多年,她遇事大多时候表面看起来风轻云淡,满不在乎的样,今天在急诊室露出那种鲜少有的脆弱模样,他就知道,她放不下。

    杨立说:“这么多年,她只谈过你一个。”

    沈逾安:“只碰到我这一个长得最像的吧。”

    “她以前生过病。”

    他微怔。

    杨立说:“她看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医生。”

    沈逾安想起当时在北城,他们碰见的那位医生。

    “我知道,她说青春期叛逆。”

    “她跟你这么说的?”杨立抬抬眉梢:“她忽悠你呢,没那么简单。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但在看心理医生之前,她对嗯……和男生接触很排斥。”有些话他不方便多说,今天提一嘴就是不想看她这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