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洞天 作品

第178章 家宅烽烟(第2页)

 刘海棠愣了愣,这才发现自己的布鞋踩在碎玻璃上,

 赶忙低头应了声,小跑着往厨房去,

 辫子在身后甩出个利落的弧度。

 古之月看见她经过徐明礼身边时,

 下意识地躲了躲,像只受过伤的雀儿。

 “之月小兄弟,”

 徐次长指了指客厅西侧的真皮沙发,

 “坐吧。

 咱们爷儿几个,得好好唠唠。”

 古之月刚坐下,就闻到沙发皮面上淡淡的雪茄味,

 跟军校校长办公室的味道很像,

 只是更浓些,混着刚才的血腥气,让人有些发晕。

 徐天亮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

 冲古之月扯了扯嘴角,眼神里有解脱也有疲惫。

 古之月注意到他脚踝处的绷带渗着血,想起三天前在合川码头,

 这小子为了护着个迷路的小难民,

 被鬼子的流弹擦破了皮,却硬说“比蚊子叮还轻”。

 “明礼,”

 徐次长盯着大儿子,声音像块冻硬的铁,

 “你可知,去年南昌战役,

 他带着弟兄们守了三天三夜,

 全连就剩他一个,断了两条腿,

 还爬着去炸鬼子的坦克。”

 徐明礼的手猛地抖了下,手帕上的血渍晕开,像团被揉烂的霞帔。

 古之月看见徐天亮低头盯着自己的靴子,

 靴底还沾着綦江的红泥,

 突然想起王二柱临终前的话:

 “帮我把这枚勋章带给家里……

 就说老子没给家里丢脸。”

 当时徐天亮红着眼眶把勋章塞进刘海棠手里,说:

 “嫂子,以后跟着我们,没人敢欺负你。”

 “爹,”

 徐天亮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块砂纸,

 “我带海棠回来,

 一是怕她在长沙被鬼子糟蹋,

 二是……”

 他抬头望着水晶灯,灯光在瞳孔里碎成点点金箔,

 “海棠她爹咽气前,抓着我的手说,

 要是他死了,让我替他看一眼老家的油菜花。”

 徐次长的文明杖轻轻敲了敲地面,

 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望着远处山城的灯火,

 像撒了把碎金子在墨色里:

 “明礼,你去把脸上的血洗了,

 换身干净衣裳。

 今晚我设宴,替你给之月兄弟赔个不是。”

 徐明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在父亲的目光里低下了头,

 踉跄着往楼上走,皮鞋跟在楼梯上敲出慌乱的节奏。

 晚宴的银烛台照着八仙桌,

 血燕羹的热气糊住了徐次长的金丝眼镜。

 他举着高脚杯的手微微发抖:

 "古小兄弟见笑,犬子..."

 古之月慌忙起身,酒盏差点泼出来:

 “次长折煞我了!

 天亮也救过我的命,在蕰藻浜,

 鬼子的刺刀就差半寸到我喉咙,

 是他扑上来用匕首抹了鬼子的脖子……”

 他突然想起,当时徐天亮的军装被血浸透,

 还笑着说:

 “之月,你的苏北腔喊‘救命’跟唱小曲似的,

 鬼子听了都得愣神。”

 餐桌摆在上房西侧的花厅,

 黄花梨圆桌上摆着八道菜,

 清蒸江团、樟茶鸭子、夫妻肺片,

 还有盘雪白的鱼丸,在青瓷盘里像堆碎玉。

 古之月盯着碗里的鱼翅羹,

 想起上个月在合川,他和徐天亮蹲在码头啃霉饼子,

 日军飞机轰炸后的江水泛着腥臭,

 岸边躺着冻毙的老妇人,

 怀里还抱着个缺了耳朵的布娃娃。

 "您该敬这姑娘。"

 古之月刀尖般的苏北话切开法式焗蜗牛的奶香,

 "她在草鞋岭用裹脚布给伤员止血时,

 贵府厨子正往鱼翅里挑花椒粒。"

 刘海棠面前的描金碗空着,

 管家"忘了"给她布菜。

 徐天亮突然摔了刀叉,金陵话混着勃艮第红酒香:

 "不吃了!老子闻见棺材板味!"

 他扯开衬衫露出腰间手雷——这是朝天门轰炸夜缴的倭货。

 徐明礼换了身藏青长衫,

 脸上的血痕抹了紫药水,像道褪色的胭脂。

 他端起酒杯,手还有些抖:

 “之月兄弟,方才是我言语冒犯,该罚。”

 说完仰头喝了,喉结滚动时,

 能看见脖子上有道浅红的指痕——

 刚才在楼上,他对着镜子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就为了让眼神里多点歉意。

 徐次长夹了筷子樟茶鸭子放在古之月碗里:

 “之月,听说你们军校快开学了?”

 古之月点点头,鱼翅羹的鲜在舌尖漫开,

 却带着点挥之不去的咸,像汗水渗进嘴里的味道:

 “原定是月底归队,听说枣宜会战要开打了,张教育长说……”

 徐次长的文明杖"当啷"落地,浙江官话突然掺了颤音:

 "明日...明日就回军校!张教育长说..."

 他突然摸出份电报,

 "枣宜会战在即,你们这批学员另有安排。"

 “枣宜会战,”

 徐次长突然放下筷子,目光落在徐天亮缠着纱布的手上,

 “校长要派中央军嫡系上前线。

 本来你们这批学员是要去的,但……”

 他顿了顿,望向窗外的夜色,

 梅雨滴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水痕,

 “天亮的伤还没好,

 我跟张教育长打过招呼,让你们留在后方整训。”

 后花园的水池结了薄冰,徐天亮拿手雷砸着冰面:

 "毕业后,老头子要调我们去汉中管仓库!"

 冰层下的红鲤惊恐乱窜,

 像极了草鞋岭挨炮击的鬼子。

 古之月摩挲着耳际血痂,

 忽然听见二楼飘来徐次长的电话声:

 "...务必拦住天亮...对,用少校衔..."

 刘海棠正用裹脚布给他包扎,忽然指间银镯叮当响——

 这是徐天亮用炸毁的日军卡车零件打的。

 "明日找张教育长。"

 古之月忽然冷笑,

 "就说我们想去炊事班——专管往汉中运辣椒!"

 徐天亮眼睛突然亮了:

 "龟儿子的!辣死那帮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