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洞天 作品

第324章 钢铁驾驭之路(第2页)

 左脚像抽筋一样控制着离合器的结合点,右脚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油门。

 坦克像个喝醉酒的巨人,开始一拱一拱地、极其不平稳地向前挪动。

 履带发出“嘎啦…嘎啦…”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每一次啮合都伴随着车身的顿挫。

 “看路!看潜望镜!

 别他妈低头看脚底下!

 前面是墙!

 你想撞上去吗?!”

 张爱军指着徐天亮面前那个小小的、视野狭窄的潜望镜吼道。

 徐天亮慌忙抬起头,凑到冰凉的潜望镜目镜上。

 镜片里,营区泥泞的地面、远处的帐篷、还有一辆停着的卡车,都随着坦克的颠簸而剧烈晃动、变形。

 他头晕眼花,根本分不清方向。

 “右转!

 拉右边操纵杆!轻拉!”

 张爱军指挥。

 徐天亮下意识地猛拉右边那根转向操纵杆!

 “嘎吱——!”

 刺耳的金属摩擦尖啸声响起!沉重的履带瞬间锁死右侧,左侧履带却还在转动!

 庞大的坦克车体如同失控的陀螺,猛地向右原地甩尾!

 巨大的离心力把徐天亮狠狠甩在驾驶舱左侧冰冷的装甲板上,撞得他七荤八素。

 古之月在后排也猝不及防,身体被猛地掼在炮塔内壁上,发出一声闷哼。

 “我日你仙人板板!”

 张爱军的怒吼简直要掀开炮塔顶盖,

 “让你轻拉!轻拉!懂不懂什么叫‘轻’?!

 你当是抡锄头刨地呢?!

 差速转向!想玩漂移啊?!

 停!踩刹车!踩死!”

 徐天亮魂飞魄散,右脚猛地跺在刹车踏板上!

 “吱嘎——!”

 尖锐的刹车片摩擦声!

 坦克猛地一顿,巨大的惯性让所有人都向前扑去,徐天亮的脸差点拍在潜望镜上。

 车子终于停了下来,歪歪扭扭地停在营区空地中央,

 履带在泥地上犁出两道深深的、歪斜的弧形印记。

 “倒档!倒档!

 给老子倒回去!”

 张爱军气得直拍徐天亮旁边的装甲板,

 “离合器踩到底!

 档杆往后拉!

 最上面那个!拉!”

 徐天亮满头大汗,脸上蹭了好几道油污,狼狈不堪。

 他喘着粗气,依言操作。

 挂倒档,慢松离合,轻给油。坦克开始笨拙地向后蠕动。

 “慢点!慢点!

 看后视镜!你屁股后面有棵树!

 想给它剃头啊?!”

 张爱军眼观六路。

 徐天亮慌忙瞥了一眼那个同样狭小模糊的后视镜,果然看到一棵小树的影子在晃动。

 他吓得赶紧往左打方向(拉左边操纵杆),想绕开。

 “左拉太多了!

 回!回一点!轻点!

 哎呦我操!”

 张爱军看着坦克的屁股以极其别扭的姿势,几乎是擦着小树的树皮蹭了过去,惊出一身冷汗。

 前进,刹车太猛,差点把古之月从座位上颠下来;

 左转,履带啃掉一大块草皮,差点开进排水沟;

 右转,又差点撞上堆放的油桶……

 短短十几分钟,张爱军的吼骂声就没停过,词汇量之丰富,

 让古之月这个苏北硬汉都叹为观止。

 “猪脑子!

 履带板都比你脑子直!”

 “踩!踩油门啊!

 没吃饱饭啊?!

 等着鬼子请你喝茶呢?!”

 “眼睛!眼睛长腚上了?!

 那么大个坑看不见?!”

 “转向!转向杆是摆设?!

 你当开独轮车呢?!”

 “停!停!前面是营部!

 你想把营长办公室碾平了?!”

 驾驶舱里像个蒸笼,徐天亮浑身被汗水湿透,军装紧紧贴在身上,

 头发一缕缕地黏在额头上,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全是汗水和油污混合的痕迹。

 耳朵里嗡嗡作响,除了坦克引擎的轰鸣,就剩下张爱军那永不停歇的咆哮。

 他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手脚僵硬得不听使唤,

 每一次操作都伴随着张连长的怒吼和车身令人心惊肉跳的反应。

 那股浓重的柴油废气味、汗馊味、金属摩擦的焦糊味,

 混合着张爱军唾沫星子的气息,熏得他头晕眼花,胃里翻江倒海。

 终于,张爱军忍无可忍,咆哮道:

 “停车!熄火!

 都给老子滚出来透透气!

 再让你开下去,老子这点家当非让你拆零碎了不可!”

 引擎的轰鸣戛然而止。

 世界仿佛瞬间清静了。徐天亮如蒙大赦,手脚并用地从那个憋屈的铁皮盒子里爬出来,

 瘫坐在滚烫的坦克履带挡泥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贪婪地呼吸着外面虽然依旧混着柴油味、但至少没那么闷热的空气。

 汗水像小溪一样从他脸上淌下,滴在滚烫的装甲板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冒起一小缕白烟。

 古之月也从炮塔舱口钻了出来,脸色也不太好,额头撞红了一块。

 他默默地坐到徐天亮旁边,摘下帽子扇着风,没说话,

 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蹙起的眉头,显露出他刚才在里面的滋味也不好受。

 张爱军最后一个爬出来,他站在滚烫的泥地上,军装后背也湿了一大片。

 他叉着腰,胸口剧烈起伏,看着瘫在坦克旁、狼狈得像两条离水泥鳅的古之月和徐天亮,

 那眼神,简直像在看两个刚拆了他家祖坟的败家子儿。

 “我…我张爱军带过多少新兵蛋子!”

 他指着两人,手指头都在哆嗦,声音因为刚才的吼叫而沙哑不堪,

 “就没见过你们俩这么…这么…不开窍的!

 一个(指着古之月)坐后头跟个菩萨似的,屁都不放一个!

 另一个(手指狠狠戳向徐天亮)!

 徐天亮!徐大排长!

 您老人家这手,是长着专门来糟践我这铁疙瘩的吧?!

 啊?!让你前进,你给老子画龙!

 让你转弯,你给老子玩漂移!

 让你刹车,你他娘的是想把老子从炮塔里发射出去?!

 开个坦克,硬是让你开出了老牛拉破车掉沟里的风采!

 还炮长?炮个屁!

 就你这水平,坐炮长位置上,第一炮就得把老子这炮塔给掀了!”

 他越说越气,唾沫星子在阳光下飞溅:

 “知道开坦克最重要的是啥不?

 是稳!是准!是心里有数!

 不是你那狗屁的威风!

 你当你开的是花船游秦淮河呢?!

 还气质?我看你是欠抽的气质!”

 徐天亮被骂得狗血淋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汗水混着油污往下淌。

 他偷偷抬眼瞄了一下张爱军气得发青的脸,又看了看旁边同样脸色不好看的古之月。

 眼珠子骨碌一转,脸上瞬间堆起谄媚的笑容,那变脸速度堪称一绝。

 “哎哟喂!

 张连长!张老哥!

 您消消气!消消气!”

 他手忙脚乱地从自己那件沾满油污的上衣口袋里,摸出半包被汗水浸得软塌塌的“哈德门”,

 手指哆嗦着抽出一根还算完整的,弓着腰,脸上挤出十二分的真诚和讨好,双手捧着递到张爱军面前。

 “您老抽根烟!

 顺顺气!顺顺气!

 都是兄弟我的错!

 笨手笨脚!不开眼!

 惹您老生气了!

 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兄弟一般见识!”

 那根皱巴巴的烟,带着徐天亮手心的汗湿,递到了张爱军鼻子底下。

 张爱军看着徐天亮那张糊满了油汗、却努力挤出谄媚笑容的脸,

 再看看那根可怜巴巴的烟,满腔的怒火像被戳了个洞的气球,噗嗤一下,泄了大半。

 他瞪着徐天亮,半晌没说话。

 “哼!”

 最终,张爱军还是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劈手夺过那根烟,动作依旧粗鲁,但火气明显没那么旺了。

 他摸出火柴,“嚓”一声划着,用手拢着火苗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劣质烟草的辛辣气息似乎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

 烟雾缭绕中,他脸上的怒容渐渐被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忧虑取代。

 他吐出一口浓烟,目光越过古之月和徐天亮,

 投向营区外面那连绵起伏、在烈日下蒸腾着热浪的墨绿色山峦,声音低沉了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骂你们,是恨铁不成钢!

 这铁王八,看着笨重,开起来难,可它到了战场上,就是咱们弟兄活命的指望!

 是撕开鬼子防线的铁拳头!”

 他顿了顿,又狠狠吸了口烟,烟头在指间明灭。

 “抓紧学吧…能摸一天是一天,能学一点是一点。

 这样的日子,不多了。”

 古之月和徐天亮都抬起了头,看向张爱军。

 “雨季…”

 张爱军的声音压得更低,像怕惊动了什么,

 “雨季马上就要来了。

 这鬼地方的雨,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能把山冲塌,能把路泡成烂泥塘。

 坦克?到时候全得陷在泥坑里当活靶子!”

 他弹了弹烟灰,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仿佛穿透了眼前的营房和群山:

 “等这雨停了…天放晴了…估摸着,就该轮到咱们上了。

 反攻缅甸…那才是真刀真枪、你死我活的大阵仗!”

 “反攻缅甸?!”

 徐天亮和古之月几乎同时失声,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刚才学车的狼狈和挨骂的憋屈,瞬间被这个消息冲得无影无踪。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涌上心头!那是对战斗的渴望,对胜利的期盼,对憋屈了太久、终于能扬眉吐气的憧憬!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泥泞的道路被履带碾过,钢铁洪流冲破雨林,直捣黄龙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