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语魂 作品

第23章 生气的大力(下)(第2页)

“我会让他们……”

她顿了顿,仿佛在品味着接下来的每一个字:

“……连、本、带、利!扒、皮、抽、筋!给我还回来!”

最后几个字落下,吧台后面那瓶苦艾酒,瓶身上的水珠,似乎都吓得凝结了一瞬。

胡一菲说完,没再看任何人,转身,大步流星地朝酒吧门口走去。

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笃、笃、笃”的声响,每一步都带着雷霆万钧的杀气,目标明确——掘地三尺,也要把曾小贤和吕子乔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挖出来!

酒吧门“哐当”一声关上,震得门框上的风铃一阵乱响。

暖黄的灯光下,只留下吧台上那滩被捏爆的柠檬汁,一份被拍得服服帖帖的损失清单,以及……目瞪口呆的乔伊。

还有角落卡座里,一直安静观察的诸葛大力。

大力端起自己那杯冰水,慢慢地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她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原来如此”的了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欣赏。

她看着胡一菲消失的门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放在桌角的手机。

屏幕上还停留着和“我的超忆症先生”的对话界面。

她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最终没有输入任何文字,只是轻轻点开那张他发来的、舷窗外熔金般的云海照片。

原来,“自己人”的界限,是这样清晰而强硬地被划定的。

原来,雷霆手段与主动担责,可以如此共存。

原来,处理这种“内部祸害”,胡一菲的方式,是如此的……高效且具有示范意义。

她将手机放回桌角,重新翻开那本厚重的《国际贸易争端案例分析》。

只是这一次,她的嘴角,在暖黄灯光的阴影里,无声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细微、却心领神会的弧度。

嗯,很宝贵的观察样本。孟屿回来前,看来公寓里还有一场“精彩纷呈”的大戏可看。

…………

机场到达大厅像一个巨大的、嗡嗡作响的蜂巢。

夏日的热浪被强力空调压下去,但空气里依然浮动着无数种气味:匆忙旅人的汗味、廉价香水味、行李箱轮子滚过地面的橡胶味、还有远处快餐店飘来的油炸食品的油腻香气。

广播里字正腔圆的女声不断播报着航班信息,淹没在鼎沸的人声里。

诸葛大力站在接机口警戒线外,像湍急河流里一块沉静的石头。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棉质t恤和浅蓝色牛仔短裤,帆布鞋,马尾辫利落地束在脑后,肩上挎着那个容量惊人的帆布包,里面沉甸甸地装着《国际贸易争端案例分析》和她为孟屿准备的“城西甜品店测评报告”。

她目光专注地越过涌动的人头,锁定在旅客出口的闸机。电子屏上滚动着孟屿的航班号,后面跟着鲜红的“到达”。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她下意识地捏了捏帆布包的带子,指尖触到包里硬壳书的棱角。酒吧的烂摊子、陈美嘉的墨水、胡一菲捏爆柠檬时那股冲天的杀气……这些画面在她高效运转的大脑后台像弹窗一样闪过,又被她强行关闭。

此刻,她的Cpu只有一个核心任务:接收信号源“我的超忆症先生”。

广播再次响起:“由北京飞抵本站的CAxxxx次航班已经到达……”

闸机口瞬间涌出人流。大力微微踮起脚尖,眼神像精确的雷达,在攒动的人头中快速扫描。

然后,她看到了。

他推着一个不大的深灰色行李箱,走在人群中间。

浅蓝色的棉质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清瘦的手腕。

脸上带着长途飞行后的淡淡倦色,但那双眼睛,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和晃动的人影,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瞬间亮了起来,像拨开云雾的星辰。

孟屿的脚步明显加快了,几乎是拨开人群朝她走来。行李箱的轮子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急促的咕噜声。

大力看着他穿过最后几道人墙,清晰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身上还带着机舱里特有的、混合着循环空气和淡淡消毒水的味道,以及一丝……属于北京干燥夏日的微尘气息。

“大力。”他开口,声音带着一点刚下飞机的微哑,却清晰地落在她耳中,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许久的深潭。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

他站在她面前,微微低头看着她,眼神专注得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样子刻进脑海。

那眼神里,除了长途跋涉的疲惫,还有一种更深的、沉甸甸的东西,像是积攒了一整个航程的思念,终于找到了着陆点。

就是这一眼。

大力感觉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性”的弦,“啪”地一声,断了。

什么贸易争端,什么库存损失,什么墨水污染,什么优先级序列……所有逻辑严谨的分析、所有冷静自持的模型,在这一瞬间,被一种汹涌的、不讲道理的、名为“思念”的洪流彻底冲垮。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动了。

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她几乎是撞进了他怀里。

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阵小小的风,帆布包重重地磕在了他的行李箱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孟屿被她撞得微微向后踉跄了半步,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的腰,才稳住两人。

下一秒,他感觉自己的腰被一双手臂紧紧地、用力地箍住。

那力道大得惊人,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恐慌的确认。

她的脸埋在他的颈窝,呼吸灼热地喷洒在他敏感的皮肤上。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紧绷,还有……那细微的、无法抑制的颤抖。

“孟屿……”她的声音闷闷地从他颈窝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完全失去了平时的清冷平稳,“你回来了……”

没有“路上顺利吗”,没有“会议怎么样”。只有这最原始、最直白的确认。

孟屿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软。

他立刻收拢手臂,更紧地回抱住她,下巴轻轻蹭着她柔软的发顶,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干净的皂角清香。

“嗯,回来了。”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安抚的力道,手掌在她单薄的后背上轻轻拍抚,“就在这儿。”

他能感觉到怀里身体的颤抖在慢慢平复,但环在他腰上的手臂依旧箍得死紧,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

周围是嘈杂的人声、行李箱的滚动声、广播的催促声。

但这一刻,他们像在喧嚣中隔出了一个只属于彼此的小小宇宙。

孟屿微微侧过头,嘴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廓,用只有她能听到的音量,低低地问:“怎么了?我的研究员?‘环境干扰系数’超标了?”

他试图用她熟悉的术语,带着点温柔的调侃,驱散那份异常的脆弱。

埋在他颈窝里的脑袋轻轻摇了摇,发丝蹭着他的皮肤,带来细微的痒意。

然后,他听到她闷闷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直白和委屈,像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想你……特别想。”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

“卷子……胡老师给我看备份了。你写的那些……我都看到了。”

她微微抬起头,眼眶红红的,像只委屈的兔子,但眼神却亮得惊人,直直地望进他眼底,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求证:“孟屿,你……”

她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勇气,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你爱我吗?”

这个问题,在以往任何一次独处或温存时,她从未如此直白地问过。

他们的感情像两棵并肩生长的树,沉默而坚定,无需过多言语。

但此刻,在经历了那个充满卑微与自我厌弃的争吵夜晚,在看到了考卷上他用学术外壳包裹的血泪剖白后,她需要一个清晰的、掷地有声的回答。

不是默认,不是行动,而是语言本身的力量。

孟屿的心像是被投入滚烫的熔岩,瞬间被巨大的酸楚和爱意填满。

他看着怀里女孩微红的眼眶和执拗的眼神,清晰地看到了那个夜晚3603灯光下,那个说着“只要7%”的、卑微又勇敢的身影。

他没有丝毫犹豫。

他松开一只手,捧起她的脸。指尖带着微凉,拂过她微烫的眼角,拭去那一点未干的湿意。

他的目光沉静而深邃,像蕴藏着整个星河的夜空,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

“爱。”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如同金石坠地,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诸葛大力,我爱你。”

他微微低头,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鼻尖相触,温热的呼吸交融。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一字一句,缓慢而郑重地补充,像是在许下一个永恒的承诺:

“你可以一直问我。问一千遍,一万遍。”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敞开与炽热:

“我的回答,永远都是——我爱你。”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繁复的比喻。

只有最朴素、最直白、也最有力的三个字,被他用尽所有的真诚,烙印在这个喧嚣的机场角落。

大力的身体在他怀里轻轻一颤,像是紧绷的弦终于松弛下来。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清晰的、毫无保留的爱意,像温暖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再次把脸埋进他的颈窝,这一次,手臂环得更紧,仿佛要把自己嵌进他的骨血里。

“嗯……”

她发出一声模糊的鼻音,带着浓浓的满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像只终于找到安全港湾的小兽,“……知道了。”

孟屿无声地收紧了怀抱,感受着她身体的重量和温度,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轻轻蹭了蹭。

机场的喧嚣仿佛彻底远去,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大力才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眶依旧有点红,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亮,只是还带着点水汽。

她看着他,嘴角慢慢向上弯起一个柔软的弧度,带着点不好意思,又带着全然的安心。

“城西那家提拉米苏,”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平稳,但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快,“今天新出了草莓味的。”

孟屿看着她微红的鼻尖和亮晶晶的眼睛,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

他伸手,极其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手指穿过她的指缝,十指紧扣。

“嗯,尝尝。”

他应道,拉着她,另一只手推起行李箱,“回家。‘充电’项目正式启动。”

他顿了顿,侧头看她,嘴角勾起一抹浅淡却温柔的笑意:“研究员,准备好进行高强度‘环境干扰’测试了吗?”

大力被他牵着往前走,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刚才那点失控的脆弱彻底消散,只剩下满心的踏实和暖意。

她用力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抬眼看他,眼神狡黠而明亮,带着一丝属于诸葛大力的、重新掌控局面的小得意:“随时待命,孟老师。数据记录仪已就绪,干扰系数……预计会创历史新高。”

两人相视一笑,牵着的手紧了紧,汇入机场涌动的人流。

电梯平稳上升,数字跳动到“36”。金属门滑开,3603特有的、混合着干燥木头、旧书页和一丝若有若无柠檬清洁剂的味道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住两人。

“呼……还是家里好。”

孟屿把行李箱靠在玄关墙边,松开领口第一颗纽扣,长长舒了口气。长途飞行和机场的喧嚣带来的疲惫感,在踏入这个熟悉空间时,终于找到了卸下的地方。

大力弯腰换鞋,动作利落。“嗯。”她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归家的松弛。

她顺手把肩上沉重的帆布包卸下来,放在玄关柜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里面那本《国际贸易争端案例分析》和那份城西甜品店的测评报告,暂时被遗忘在角落。

孟屿自然地接过她换下的帆布鞋,整齐地放进鞋柜,然后走进客厅,习惯性地先走向厨房岛台,拿起水壶接水。

“饿了吧?晚上想吃什么?冰箱里……”他一边拧开水龙头,一边回头问。

话没说完。

大力站在客厅中央,没有像往常一样跟去厨房,也没有去开冰箱检查食材。

她只是站在那里,背对着他,面朝着客厅那面挂着一幅抽象线条画的白墙。她的肩膀线条显得有些紧绷。

孟屿关掉水龙头,水流声戛然而止。客厅里瞬间安静得能听到冰箱压缩机启动的低鸣。

“大力?”孟屿放下水壶,疑惑地看着她的背影。

大力慢慢转过身。

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她身上勾勒出一道金边,却照不进她此刻眼底的沉郁。

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那是一种孟屿熟悉的、当她面对棘手问题或极度不悦时的表情。

“孟屿,”她开口,声音很平,像在陈述一个经过精密验证的实验结果,但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酒吧出事了。”

孟屿拿着水壶的手顿在半空。

“什么事?”他的声音也沉了下去,预感到不妙。

“吕子乔和曾小贤,”

大力的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像冰珠子砸在玻璃上,“趁乔伊老婆生孩子去医院,撬开了酒吧。轰走正常客人,自己搞了个‘零元购’狂欢派对。”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刺向孟屿,仿佛要将这份愤怒也传递给他:“搬空了最贵的酒。百加得限量款,86瓶。马天尼72瓶。冰锐32箱。啤酒不计其数。流水基本为零。吕子乔的原话是——‘记孟老板账上’。”

“哗啦——”

孟屿手里的水壶没拿稳,重重磕在石英石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壶里的水晃荡着泼洒出来,溅湿了台面和他的衬衫下摆。但他浑然不觉。

他站在那里,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脸上的表情从归家的温和,瞬间凝固成一片空白。

那双总是冷静自持、蕴藏着浩瀚书海的眼睛,此刻是纯粹的茫然和难以置信。仿佛大力说的不是中文,而是某种无法理解的外星语言。

时间在寂静中粘稠地流淌了几秒。

然后,那片空白被汹涌的黑色情绪迅速覆盖。

孟屿的眉头一点点蹙紧,眉间刻下深深的纹路。

下颌线绷得像拉紧的弓弦。握着水壶边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青筋在手背上微微凸起。

一股冰冷的、带着实质压迫感的怒火,无声无息地在他周身弥漫开来。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连窗外的夕阳都显得黯淡了几分。

他沉默着。

没有咆哮,没有质问。只是沉默。

但这沉默比任何怒吼都更沉重,像一块巨石压在人心上。

大力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翻涌的怒意——那是对自己心血被肆意践踏的痛惜,更是对“自己人”如此行径的、深切的失望和……被背叛的冰冷寒意。

“乔伊……”

孟屿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砂砾般的粗粝感,“他怎么说?”

“他自责,想承担部分赔偿,被我拦下了。”

大力走到他身边,抽了两张纸巾,默默擦拭着台面上的水渍,动作利落,“责任不在他。他老婆刚生完孩子,焦头烂额。损失清单在我包里。”

孟屿没看台面,也没看清单。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虚空某一点,焦点似乎穿透了墙壁,落在了楼下那个他曾倾注了无数心血的、此刻却被糟蹋得一塌糊涂的地方。

“吕子乔……”孟屿的声音很低,几乎是喃喃自语,却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永远长不大。永远只想着自己痛快,永远……不负责任。”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再睁开时,眼底的怒火被一种更深的、沉重的失望所取代。

“曾小贤……”他念出这个名字,语气复杂得多,失望中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他是股东。他明明知道规矩。他明明可以阻止……至少,可以告诉我。”

孟屿的声音里没有愤怒的嘶吼,只有一种被信任之人辜负后、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他缓缓松开紧握水壶的手,那骨节泛白的痕迹清晰可见。

“那是……我们的地方。”

他低声说,目光终于转向大力,眼神里带着痛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从设计、装修、选酒……每一块木头,每一瓶酒,我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不是流水线上的产品,那是……”

他哽住了,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那种倾注的心血,最终只是疲惫地摇了摇头,抬手捏了捏眉心。

厨房里只剩下水龙头没关紧的、细微的“滴答”声。

夕阳的光线又偏移了一些,在孟屿低垂的侧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显得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沉郁的疲惫和怒意里。

大力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和紧绷的嘴角,看着他衬衫下摆那一片被水浸湿的深色痕迹。

她放下纸巾,没有再去擦台面,而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垂在身侧、依旧紧握成拳的那只手。

指尖触到他冰凉紧绷的指节,带着安抚的温度。

“我知道。”她轻声说,声音很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所以,这笔账,只能算在他们头上。”

她的目光同样沉静,但里面燃烧着护短的火焰,清晰而坚定:“胡老师也知道了。她的原话是——‘连本带利,扒皮抽筋’。”

听到胡一菲的名字和那杀气腾腾的宣言,孟屿紧绷的下颌线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他反手握住了大力的手,力道很大,仿佛在汲取某种支撑。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风暴,也似乎在平复胸腔里翻腾的情绪。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大力,眼神里的怒意和失望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深沉的决心。他拉着她的手,转身走向客厅沙发。

“把清单给我看看。”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却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沉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