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沫大王 作品

第410章 喜事

林彦秋回到沧山县,第一桩事便是去探望田大晖。病榻上的田县令苍老了许多,面色惨白地攥着林彦秋的手,含糊不清道:"李侍郎来时...老朽举荐...由你接任..."

 "好生将养,不论谁来接任,下官定当竭力振兴沧山经济。"林彦秋温言宽慰。田大晖却突然激动起来,死死抓住他的手,喘息道:"一定...一定要你..."

 林彦秋心下恻然,轻拍其手背道:"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出了病房,林彦秋心头泛起酸楚。比起田县令的赤诚,自己那些算计,实在愧对这般的信任。

 吏部侍郎李均接到李尚书的传唤,匆匆赶往尚书衙门。一路上想起李尚书那沉郁的语调,便知定是为沧山县之事烦忧。

 提及沧山县令继任人选,朝中尚未正式议过。沧山乃本道新政试点,情形特殊。为此事,李尚书亲赴临安城向陈巡抚请示。

 进得尚书书房,李均偷眼瞧见李尚书面色阴沉,不由加倍小心。"下官拜见大人。"他轻声禀报,不敢露出半分笑意。案牍后的李尚书头也不抬:"坐。"李均恭谨落座,静候良久,方听李尚书缓缓道:"沧山县衙之事,陈阁老有示..."

 实则陈巡抚当时只是建议,但从李尚书口中说出,便成了钧旨。李均屏息凝神,生怕漏听一字。李尚书一字一顿:"陈巡抚示下,当大胆擢用年轻官员,莫要给后生晚辈套上枷锁。"这话确是陈巡抚原话,李尚书转述完毕,面色稍霁。

 "大人的意思是?"李均谨慎探问,实则心知肚明。陈巡抚的意思,李尚书岂敢不从?若不按上意调整沧山县衙,只怕朝廷就要调整桐城衙门了。

 李尚书略作沉吟,似对李均的态度颇为满意:"陈巡抚高瞻远瞩,本府自当遵行。沧山县衙拟作如下更易:杜县丞调任山城县令,入府衙议事。由县丞林彦秋暂代县令一职,在新任未定前,统摄县务。你且去准备,午后召集府衙议事,拟定文书。"

 李均告退时,心中震惊不已。李尚书这番安排实在出人意料。原以为只是让林彦秋暂代县丞,不想连杜北丰也动了。细想之下恍然大悟:陈巡抚的意思,怕是要林彦秋直接执掌县衙。李尚书这般安排,实则是为林彦秋铺路。

 府衙议事不过是走个过场。既有阁老钧旨,尚书定夺,谁会自讨没趣?七日后,吏部侍郎李均再次踏上了前往沧山县的路途。

 迎接的队伍中,要数杜北丰神色最为轻松了。

 红绸官印摆在朱漆案头,沧州府衙的任命文书在晨光中泛着青绢特有的光泽。林彦秋摩挲着腰间新换的银鱼袋,看着铜镜中自己绯色官袍上绣着的白鹇补子,仍觉得有些不真实。方裕同临行前竟如此大力举荐,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大人,时辰到了。"书吏陈振捧着象牙笏板在门外轻声提醒。林彦秋深吸一口气,将乌纱帽正了正,那帽翅随着动作微微颤动,在青砖地上投下两道细长的影。

 县衙大堂内早已肃立着各房主事。皂隶们手持水火棍分列两侧,身上靛蓝差服在晨雾中显得格外深沉。林彦秋迈过门槛时,听见靴底碾过青砖缝隙的细微声响。他抬眼望去,满堂鸦雀无声,只有梁上悬着的"明镜高悬"匾额在穿堂风中轻轻晃动。

 "沧州府令——"司礼老吏拖着长调展开卷轴,声音在雕花梁柱间回荡。林彦秋接过盖着朱红大印的文书时,察觉到数道目光正悄悄打量自己袖口新绣的云纹。那是方大人离任前特意赏的苏州绣娘手艺,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是接上去的。

 陈振准备的述职文书就压在砚台下。林彦秋展开时闻到新墨混合着沉香的独特气息,字迹工整得如同雕版印就。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在空旷的大堂里竟有些发颤:"本官蒙圣上隆恩,州府抬爱..."

 念到"严以律己"四字时,他余光瞥见户房王主事嘴角抽了抽。这位掌管钱粮的老吏面上恭敬,腰间玉带却系得松垮——那是前任赏的和田青玉。林彦秋忽然明白,此刻满堂肃立的人群里,不知有多少人正盘算着新主子的喜好。

 送走州府来的李通判后,林彦秋独自站在后堂的格扇门前。初夏的阳光透过万字纹窗棂,在他脚边投下细碎的光斑。案几上摆着刚送来的鱼鳞图册,最上面那卷用黄绫系着——那是县里最大的桑园地契。他突然觉得少了什么,四下环顾时,目光落在墙角鎏金雀尾造型的信插上。

 "备快马。"林彦秋对候在外间的长随吩咐道,"把这封信送往湘南道董巡抚府上。"羊毫笔尖在洒金笺上顿了顿,墨迹微微晕开:"墨卿骤膺重任,主持县务,诚惶诚恐..."

 五日后,回信随着驿站的铜铃铛声送到县衙。董仲达的字迹瘦劲有力,仿佛能透过纸背:"治县如烹小鲜,紧承上意,提纲挈领,严以律己。"最后四字墨色尤重,几乎要力透纸背。林彦秋不自觉地摸了摸腰间银鱼袋——那里本该挂着前任留下的和田玉佩,今晨却被他换成了寻常的素面青玉。

 信纸末尾还有段家常话:"汝母近日醉心莳花之道,新得洛阳牡丹十二品,常怨汝家书稀疏。"林彦秋指尖抚过"汝母"二字,想起去年冬至,母亲在董府后园指着那株老梅说"这嫁杏之期"时的神情。他提笔蘸墨,却在落款处迟疑良久,最终写了"墨卿顿首"。

 窗外传来梆子声,已是申时三刻。林彦秋忽然想起国子监张祭酒当年训诫:"嗜欲深者天机浅。"这话与董仲达的"严以律己"竟如出一辙。他起身推开格扇,看见院中那株百年银杏正在暮色中舒展枝叶——就像他此刻在沧山县渐渐展开的权力。树影婆娑间,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着这位新上任的年轻县丞。

 林彦秋正伏案批阅公文,忽见书房雕花门扉外,陈振探头探脑地张望。他身着靛青色吏服,腰间系着一条素色丝绦,手里捧着一叠文书,神色恭敬中带着几分踌躇。

 林彦秋搁下狼毫笔,笑道:"陈振,何事?"

 陈振连忙拱手行礼,低声道:"大人,方通判遣人来问,您可有闲暇?此外,县衙几位主簿、典史也都递了帖子,适才见您正在议事,未敢打扰。"

 林彦秋微微颔首:"请方通判过来吧。"

 其实方俊琪此刻正在县衙二堂候着。官场规矩森严,昔日方俊琪位在林彦秋之上,可直入书房议事;而今林彦秋代掌县务,她便得先递帖请示。这一点,方俊琪心知肚明——官场上多少人,就是因这等细微处失了分寸,最终栽了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