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冲突
旧港宣慰司的一处宅院。
宅院深处，施进卿在听着归来使节关于那个突然出现的东天竺的商人团体的汇报。
“汉王？朱高煦？”一个幕僚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惊疑，“那个自请就藩海外的王爷？”
“他们有自己的钱，双头鹰的银币！”使节哆哆嗦嗦地补充，“那个姓孙的匪首还说……还说这桩买卖，是跟当今圣上直接做的！”
“圣上？”
这两个字像一道寒流，瞬间扫过整个厅堂。
施进卿端坐不动，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在这南洋经营半生，从一个流亡的广东商贩，靠着郑和的势，剿灭了海盗陈祖义，才换来今天这个“宣慰使”的头衔。他比谁都清楚，自己这个海外土皇帝的根基是什么。
是大明的恩准。是作为大明舰队在南洋唯一的官方补给点和代理人。
可现在，一群自称是汉王朱高煦派来的商人，直接绕过了他，搭上了皇帝的线。
这意味着什么？
施进卿缓缓开口说道：“他们有自己的船队，可以直接往返大明。我们，也有自己的船队，但是更多的是等待郑和的船队下西洋的机会接触大明官方的人。”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众人愈发难看的脸。
“他们有自己的金银来源，听那使节的意思，成色极高，圣上很满意。这意味着，朝廷不再稀罕我们这点微薄的南海土产进贡。”
“最要命的是，”施进卿的声音冷了下来，“他们就在咱们的航道上，建了一座炮台。一把刀，就这么架在了咱们的脖子上。”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每个人都感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这不是简单的商业竞争，这是生存权的争夺。东天竺公司就像一棵小树的幼苗，它的根系一旦扎深，没人知道之后会不会长成参天大树。
“大人，不能再等了！”一个性子急的武将站了起来，满脸煞气，“这伙人根基未稳，岛上不过几百号人。咱们倾巢而出，趁夜突袭，定能一战而下！”
“没错！打着‘清剿僭越海匪，维护大明海疆’的旗号，偷袭他们！”
“杀！”
群情激奋。
施进卿抬起手，压下了喧哗。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那座被标记出来的小岛上，眼神变得狠厉。
“传令下去。”
“集结所有战船二十艘，召集汉人士族，以及治下的一些当地战士。凑足两千人，三日后，出发！”
他一拳砸在地图上，正中那座小岛。
“老夫要亲自去看看，这汉王的产业，到底有多硬！”
与此同时，东天竺公司的贸易据点，也笼罩在一片紧张的气氛之中。
孙旭东没把那个旧港使节的威胁当成屁话。他叉着腰站在刚建好的瞭望塔上，海风吹得他衣衫咧咧作响。
“他娘的，在应天府，老子跟皇帝都能掰扯两句。回了这，反倒让个土司给指着鼻子骂了。”他朝着海面啐了一口，“这口气，咽不下去。”
他转头对身边的船长吼道：“传我命令！从今天起，所有人轮班，给老子把眼睛瞪大了！岛上所有炮位，火药备足，随时准备应对威胁！巡逻队一天十二个时辰不能断，火铳手带队，但凡有船靠近，先给老子鸣锣示警！”
整个小岛，开始忙碌于防守。
新建的木墙后，一道简易的木墙被迅速堆砌起来，作为防守岛上贸易中心的简易掩体。
五十多名火铳手，在一名老兵的指挥下，一遍遍演练着装药、填弹、点火的流程。
夜幕降临，四艘吃水最浅、速度最快的武装商船，悄无声息地停泊在港湾最内侧的阴影里，这是一支隐藏的奇兵。
孙旭东将四位船长叫到自己的帐篷里，地图铺在桌上。
“兄弟们，我跟你们说，那个姓施的，肯定会来，而且八成是晚上来。”他粗壮的手指在地图上画着，“我们不知道他们具体会怎么打，但是以不变应万变，我们人少，一开始肯定要防守，而且我们有火器，大炮难以移动，这是防守的优势。”
“老子的计划很简单。”孙旭东笑着说道。
“他们打他们的，咱们打咱们的。”
他指着那四艘船的位置。
“你们四个，把船上所有的灯火都给老子熄了！用布把船桨包起来，悄悄地给老子摸出去，绕到他们舰队的屁股后面去！”
“等岸上打得最热闹的时候，听我的信号。”孙旭东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咱们来个‘换家’！直接把他的后路给端了！”
四个船长听得目瞪口呆，这玩法，太野了！
“经理，这……这不是海战的路数啊……”一个船长迟疑道。
“去他娘的路数！”孙旭东一拍桌子，“殿下说过，能赢的战术，就是好战术！老子人少，跟他硬碰硬是傻逼！咱们就是要打得他看不懂，打得他娘都不认识他！”
“都给老子记住了！施进卿那老小子，肯定坐镇旗舰指挥。他的船，旗子最大，灯最亮！给老子对准了打！把他指挥船干沉了，他手下那帮乌合之众，自己就乱了！”
“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四位船长齐声应诺，眼中也燃起了火焰。
三天后的子夜，海面上没有一丝月光，黑得如同泼了墨。
旧港宣慰司二十艘船只组成的船队，借着夜色的掩护，出现在了东天竺公司的小岛附近。
施进卿站在旗舰的船头，夜风吹动他的官袍。他看着远处那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小岛，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商贾，今夜，就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这片海域真正的主人。
按照计划，副将带着八艘船五百人，悄然驶向海岛的西侧。
而施进卿亲率十二艘主力大船，载着一千五百人，直扑东面的开阔浅滩。
船只在离岸百余步的地方悄然下锚，一艘艘小船被放下，士兵们压低身子，鱼贯而下，踩着冰冷的海水，悄无声息地向岸边摸去。
一切都进行得天衣无缝。
就在第一批士兵的脚踏上沙滩的瞬间——
“当！当！当！当！”
瞭望塔上，凄厉的铜锣声猛地划破了夜的死寂！
刹那间，整个海岸线火光迸现！
一支支火把被点燃，将整个滩头照得如同白昼！
那些刚刚登陆的旧港士兵，暴露在光亮之下。
紧接着，地动山摇！
“轰！！”
岸上的炮台喷出了第一道愤怒的火焰！一枚沉重的石弹呼啸着砸进正在涉水的人群中，石弹滚动着，向前压扁一起挡在前面的物体。虽然此时的火炮射击的精确度不算太高，但这惊天动地的声势，瞬间击溃了那些土著兵的心理防线，他们发出一声怪叫，扭头就往回跑，与后面涌上来的同伴撞作一团。
“稳住！结阵！”旧港军中的汉人军官们嘶声大吼，挥舞着腰刀，强行压住阵脚。
“火铳队！预备！”
“放！”
伴随着岸上指挥官的一声令下，木墙后，第一排火铳手扣动了扳机！
一阵密集的爆响，五十多道火光在黑夜中闪烁，硝烟弥漫开来。
冲在最前面的旧港士兵，有一个不幸的倒霉蛋，被火绳铳的弹丸击中了，身上的简陋甲衣被击穿，倒下了。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第二排！放！”
又是一轮齐射！
“第三排！放！”
无休止的射击，三段击战术在这片异国的海滩上，展现出它的凶狠。弹药在战场上飞翔，火绳铳的火力预示着一个全新的时代的到了，由于有了火绳，火铳手可以瞄准射击，不用点燃火门，留足了精力给火铳手瞄准。
施进卿在旗舰上看得脸色铁青，他没想到对方的火器犀利到如此地步！
“给我冲！冲上去！跟他们肉搏！他们的火铳就没用了！”他嘶吼着下令。
旧港宣慰司的南洋华人，都是福建广东沿海生活不下去的移民，在那里的宗族社会，也经常发生争斗，他们本身就是久经考验的战士。他们举起盾牌，顶着弹雨，硬生生地踩着同伴的尸体，冲到了木墙之下！
“杀！”
双方最精锐的力量，终于短兵相接！
公司水手们挥舞着短柄重斧和长枪，与翻过木墙的敌人绞杀在一起。兵器碰撞的脆响，斧头砍进骨头的闷响，临死的惨嚎，响成一片。整个战场，变成了一个血肉磨坊。
而在西侧，那支佯攻的部队，更是寸步难行。他们刚一靠近，就被悬崖上十几个火铳手打得抬不起头来，只能躲在礁石后面放放冷箭，根本无法对主战场形成任何牵制。
战局，陷入了僵持。
孙旭东站在炮台的最高处，双眼血红。他的水手们虽然勇猛，但人数上毕竟吃了大亏，防线正在被一点点地压缩。
他死死盯着海面上那艘灯火通明、帅旗招展的旗舰。
就是现在！
他一把夺过身旁传令兵手中的灯笼，按照约定的信号，对着港湾深处晃了三下！
海面的另一端，黑暗的阴影中。
四艘武装商船，终于等到了猎物分心的一刻。
“起锚！挂帆！航向目标！”
“目标！正前方！施进卿的船队！”
“兄弟们，给老子把炮弹都塞进去！咱们今天，就给这旧港宣慰使，送一份大礼！”
四艘船悄无声息地转过船头，借助着微弱的洋流和风力，如同四柄黑色的匕首，直插敌方舰队的侧翼。
当旧港舰队的瞭望哨发现他们时，一切都晚了。
“开火！”
“轰轰轰轰——！”
八门大炮在极近的距离上同时发出了怒吼！
八枚炮弹，带着复仇的呼啸，狠狠地砸进了毫无防备的旧港船队中！
施进卿的旗舰，成了重点照顾对象。一发炮弹直接撕开了船尾的舵楼，木屑横飞！
另外两艘靠得近的福船，一艘被击中桅杆，巨大的船帆带着燃烧的缆绳轰然倒下，将甲板上的士兵砸倒一片。另一艘更惨，水线附近被开了个大洞，船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倾斜。
整个旧港舰队，瞬间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比岸上那惨烈的肉搏战更具毁灭性。
滩头上的旧港士兵，正杀得性起，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雷鸣般的巨响。
“船！我们的船！”
“退路断了！”
恐慌，如同瘟疫一般，瞬间蔓延。支撑他们战斗的最后一口气，彻底泄了。
旧港宣慰司的土著部队最先崩溃，他们扔下武器，尖叫着四散奔逃。紧接着，那些华人军队也动摇了，阵型瞬间瓦解。
“撤！快撤！”
施进卿在一群亲卫的护卫下，狼狈地从摇摇欲坠的旗舰转移到一艘完整的小船上，他看着自己苦心经营半生的舰队沦为一片火海，看着岸上兵败如山倒的惨状，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撤退的命令，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溃败，演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孙旭东的人马士气大振，他们翻过木墙，如同下山的猛虎，追着屁滚尿流的敌人砍杀。火铳手们从容地装填，瞄准，射击，将一个个逃跑的背影打倒在地。
黎明时分，当第一缕阳光刺破硝烟，照亮这片海湾时，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海面上漂浮着烧焦的船骸和肿胀的尸体，殷红的海水轻轻拍打着堆满尸首的沙滩。
在一片狼藉之中，那面深紫色的、绣着“东天竺”三个大字的旗帜，虽然被硝烟熏黑，被弹片划破，却依旧在海风中顽强地飘扬。
孙旭东站在炮台上，一夜未眠，浑身沾满了血污和硝烟，眼中布满血丝，但他却放声大笑，笑声嘶哑而畅快。
他赢了。
这一战，不仅保住了基业，更是在这片弱肉强食的南洋，用敌人的鲜血，铸就了东天竺公司不容侵犯的威名。
然而，孙旭东心里清楚，施进卿逃了。
这场冲突，远没有结束。
他带领的东天竺公司想要在这片海域立足，必须扩大更强的力量，将贸易的部分利润，造更多的武装商船，并且改进武装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