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回 荣府困厄起纷争 黛玉慧心谋转机
话说那荣国府,自国朝定鼎以来,历经数世繁华,门第之鼎盛,堪称京城望族之首。府邸雕梁画栋,飞檐翘角,气势恢宏。府内庭院深深,回廊曲折,处处彰显着豪门大族的富贵气象。
府中人口繁衍,日益众多,人情往来之繁缛,恰似那经纬交织的锦绣,千头万绪,错综复杂。下人们月银支取,逐月累加,数目着实不菲;更兼宫里太监隔三岔五前来走动,哪一次不是使钱的去处,且又丝毫马虎不得。如此这般,府中开支如那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越发庞大起来,恰似那负重远行之人,步履渐趋沉重。
王熙凤,协理府中诸事,执掌财务大权。只见她身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腕上戴着白玉比目玫瑰佩,周身散发着精明干练的气质。
每日里对着那堆积如山的账簿,眼见着银钱如流水般花出,进项却日渐微薄,入不敷出之态渐显,直教她每日里愁眉深锁,忧思如那重重阴霾,笼罩心头,难以排解。此刻,她正坐在书桌前,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无意识地翻着账簿,眼神中满是焦虑与疲惫。书桌上烛火摇曳,映得她面容憔悴。
一日,邢夫人差遣身边伶俐的丫头,前往王熙凤处讨要人参。彼时王熙凤,正全神贯注地埋首于账簿之间。屋内烛火昏黄,光影在她脸上晃动,她时而蹙眉思索,时而奋笔疾书,仔细核算着府中各项繁杂用度,分毫不敢差错。与此同时,又心系库房,忧虑着诸般物件可有亏空短缺,便不时差人前去查点。
正忙得如那热锅上的蚂蚁,不可开交之时,又有小厮匆匆前来,汇报府中琐碎之事。诸如园子某处屋瓦,经了几场风雨,已然破损,需得及时修缮;某房下人们,不知因了何事,偶起口角纷争,恐生事端之类。
王熙凤分身乏术,只得暂且安抚小厮,只得对那前来的丫头说道:“好妹妹,你且稍等片刻,我这边忙完这一遭,即刻便与你取人参。”她眉头紧皱,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与无奈。
那丫头,本就心性浮躁,等了约摸半个时辰,便觉度日如年,心中不耐至极。竟不顾等待,转身匆匆离去。待返回途中,经过园子。此时正值春日,园子里繁花似锦,绿树成荫,可那丫头却无心欣赏。许是心中烦闷,又或是心不在焉,行经一处花木繁茂之地,不慎被横斜而出的树枝划伤了脸颊。她捂着脸颊,嘴里嘟囔着,脚步愈发急促,花瓣在她的匆匆脚步下纷纷飘落。这一事恰巧被外出归来的平儿瞧见。
且说丫头回到邢夫人跟前,那丫头为了博得主子同情,添油加醋,哭哭啼啼,娇声说道:“太太,可不得了啦!奴婢奉命去琏二奶奶那儿取人参,她不但不给,还对着奴婢恶语相向,口口声声说太太您不知体谅她的难处,说完竟还出手打了奴婢这脸。太太您瞧瞧这伤哟,疼得奴婢好苦!”说着,便将那被树枝划伤,尚带着丝丝血迹的脸,呈给邢夫人看。她声泪俱下,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
邢夫人,向来与王熙凤素有嫌隙,心中本就对其协理府中事务多有不满。她今日身着一件深紫色的绫子长袍,上面绣着缠枝花卉,头戴八宝攒珠金凤冠,显得富贵而威严。今番听了这丫头添油加醋的一番哭诉,恰似那干柴遇了烈火,顿时怒火冲天,恨不能即刻便去与王熙凤理论,讨个说法。她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脸色涨得通红,桌上的茶盏都跟着震颤了几下。
且说那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正是出门采买的好时节。紫鹃奉林黛玉之命,手挽精巧竹篮,那竹篮编织得极为精细,竹篾光滑如玉,篮身还点缀着几缕彩色丝线。她身着淡绿色的棉布衣裳,显得清新素雅。紫鹃莲步轻移,款然而出,往街市采买针线之物。待诸事料理停当,返程途中,路过王熙凤所居之院。
恰在此时,一阵嘈杂喧闹之声,犹如那断弦之音,突兀地传入紫鹃耳内。紫鹃心下好奇顿起,暗自忖度:“凤姑娘这院中,平日里何等的有条不紊、秩序井然,事事皆有章法,今日怎生如此喧闹嘈杂?莫不是出了什么要紧事体?”念及此,遂举步轻移,款入庭院。
一进得院子,但见平儿正亭亭立于廊下。平儿穿着一件桃红绫子的小袄,系着翠绿洒花的裙子,头上梳着随常云髻,簪着几朵珠花,显得伶俐乖巧。此刻她蛾眉微蹙,恰似春山含愁,粉面上满布忧虑之色,那神情仿佛承载着千斤重担。紫鹃见状,赶忙款步趋前,轻声细语,关切问道:“平儿姐姐,这究竟是出了何事?怎的这般吵闹,直搅得人心神不宁,连我在院外都听闻这喧嚣之声。”她眼神中满是关切,轻轻拉住平儿的衣袖。
平儿抬眸,见是紫鹃,仿若他乡遇故知,紧绷的神情微微舒缓,当下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唉,今日大太太差了个丫头过来,说是要取些人参。偏巧二奶奶那会儿正埋头于账簿之中,全神贯注地核算着府中账目,每一笔银钱出入,都要反复斟酌,不敢有丝毫懈怠。
又忙着查点库房里的诸般物件,大到珍贵的古玩字画,小到日用的柴米油盐,都得一一清点,生怕有个闪失。偏偏小厮还来回话,汇报各处的琐碎杂事,什么厨房缺了几样调料,花园里哪株名贵花卉生了虫害,一桩桩,一件件,纷至沓来。二奶奶实在是分身乏术,忙得不可开交啊。
无奈之下,只得让那丫头稍等片刻。哪曾想,那丫头竟是个没耐心的,等了不多会儿,便等不及了,径自离去。回去途中,经过园子,许是心不在焉,竟被树枝划伤了脸。这下可好,回到大太太跟前,那丫头便添油加醋,哭哭啼啼,硬说二奶奶不给人参,还恶语相向,甚至出手伤了她。大太太听闻,顿时怒从心头起,这不,气势汹汹地就过来兴师问罪了。”她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气,脸上满是无奈。
紫鹃听毕,心中暗自一惊,秀目微微睁大,恰似那受惊的小鹿,深知此事非同小可。若处理稍有不当,于这偌大贾府的安宁祥和,实是大有妨碍。当下不敢耽搁,匆匆别过平儿,一路疾行,赶回潇湘馆。
甫一进馆,但见林黛玉正斜倚在湘妃榻上。那湘妃榻材质精良,纹理细腻,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榻上铺设着柔软的锦衾,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林黛玉身着月白绫子的衣裳,上面绣着淡雅的梅花,越发显得她身姿婀娜,气质脱俗。她手持书卷,神态悠然,似在细细品味书中之妙处。紫鹃不敢迟疑,赶忙将所闻之事,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告知林黛玉。
林黛玉听闻此言,不禁秀眉微蹙,恰似春山凝翠间笼上一层轻愁,那灵动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忧虑。沉思片刻,朱唇轻启,声若莺啼,缓缓说道:“这府中上下诸事,千头万绪,盘根错节,实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大舅母与凤姐姐,向来便有些微妙嫌隙。今次此事,若不能妥善化解,只怕如星星之火,终成燎原之势,引得更多事端,日后府中恐再无宁日。”
言罢,当下急忙起身,整了衣衫,那衣衫剪裁得体,绣工精美,每一针每一线都彰显着贾府的精致。她款步轻移至贾政居所,将此事一五一十陈明,言辞恳切,恭请贾政一同前往王熙凤处,冀望平息这场风波,保府中安宁。
不多时,众人齐聚一堂。邢夫人正言辞激烈,数落王熙凤的不是,那话语如利箭般射向王熙凤,字字带刺:“你这当家的,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不过是讨要些人参,竟如此推三阻四,还出手伤人,成何体统!”她双手叉腰,眼睛瞪得老大,直视着王熙凤,身上的绫罗绸缎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摆动。
王熙凤见此景况,瞬时堆起满面笑意,身姿如弱柳扶风,连连福身行礼,声音里尽是焦灼与委屈,忙不迭说道:“太太哟,您且放宽心,暂且平息这雷霆之怒呀。给太太送人参迟误,实是媳妇罪该万死,真真儿千不该万不该,竟劳太太为这区区人参费神,媳妇只觉罪孽深重,万死难赎此咎哇。”言罢,又恭恭敬敬地深深福了一福。
“只是这恶语伤人乃至动手打人之事,媳妇着实冤枉,断断不敢承认呐!彼时媳妇正对着如山账簿,府里上下事务繁杂,库房需细查,各处琐事皆要妥帖安排,才让那丫头稍等。谁料竟无端生出这般误会。媳妇向来敬重太太,对待下人赏罚分明,怎会做出这等事,还望太太明察,为媳妇做主哇!”说罢,眼中满是祈求,可怜巴巴地望着邢夫人。
邢夫人哪肯听她辩解,当下眼睛一瞪,双手叉腰,面上怒容似火云般浓烈,尖着嗓子呵斥道:“哼!休要巧言狡辩!就说前些日子那赏花宴,采买鲜花价钱比往年高出许多,账目又不清不楚。我瞧着其中必有蹊跷,莫不是你趁机中饱私囊?还有那下人们冬衣的布料,粗糙得不成样子,你打的什么主意?当我们好糊弄不成?今儿个你若不给个清楚说法,这事儿绝不能罢休!”言毕,目光如利箭般射向王熙凤,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
王熙凤一听,心中暗自叫苦,却不敢表露分毫,赶忙又屈膝行礼,赔笑道:“太太,今年花市行情有变,各处花价皆涨,媳妇为办风光赏花宴,跑了多处花市,好不容易定下这一家,已然尽力压价。账目也都详细记录在册,回头呈与太太细瞧便知。”此刻她心急如焚,额上已沁出细汗,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微光。“那冬衣布料,本是依惯例采买,不知怎的到了下人嘴里就成粗糙。媳妇这就彻查,定给太太满意交代。还望太太消消气,莫为琐事气坏身子。”眼中满是焦急与无奈,连连赔礼。
王熙凤说罢,不敢耽搁,忙吩咐平儿:“平儿,快取赏花宴采买鲜花的账本。”平儿应了一声,疾步至柜子前,熟练翻找出账本,双手呈给王熙凤。
王熙凤接过账本,恭恭敬敬走到邢夫人面前,小心翼翼翻开,指着账目明细赔笑道:“太太,您瞧,每笔花销都清清楚楚。这鲜花进价,因花市货源紧张,花农提价,媳妇着实费了一番功夫。”她手指顺着账目滑动,让邢夫人细看。
邢夫人皱着眉头凑近账本,死死盯着账目,嘴里嘟囔:“哼,我且细细瞧瞧,若有差错,定不轻饶。”
王熙凤大气不敢出,额上汗珠滑落,紧张等待邢夫人反应。
邢夫人翻来覆去端详账本,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微微眯眼,一心想找出破绽,可瞧了许久,终究无果。她心中虽不甘,却也无奈,猛地把账本一掷,扬起下巴冷哼道:“哼,即便账本无差错,今儿这事儿你总得给个说法!你咬定丫头不是你打的,可她脸上有伤,作何解释?”
这时,一直恭立一旁的平儿赶忙上前,福了一福,轻声道:“太太,奴婢瞧见那丫头回去时,被园子横斜树枝划伤了脸。她从琏二奶奶院子出来,脚步匆匆,路过花木繁茂处,没留意就撞上了。”说罢,微微欠身,垂手站着,眼神满是小心翼翼。
邢夫人被平儿这话堵得一时语塞,面上青一阵红一阵,恼羞成怒转身指着平儿,眼睛瞪得如铜铃,怒喝道:“主子们说话,哪有你这丫头插嘴的份?你不过仗着主子的势,在这儿强词夺理罢了!”邢夫人胸脯剧烈起伏,怒火仿佛要将人吞噬,身上的首饰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
平儿吓得脸色煞白,赶忙屈膝跪下,低头颤抖着声音说道:“太太息怒,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如实回禀,并无他意,若有冒犯,还望太太恕罪。”身子微微颤抖,额上渗出细密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