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胖的蛋蛋 作品

第203章 比勒琪丝的哀歌10(第2页)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悠远:“因为女主人是疯癫僧人与歧途旅客的保护者…这里对于他们来说,曾是归宿的乐园。”

“……”

婕德没有说话,她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本笔记粗糙的封面,又拂过父亲那柄重斧冰冷的斧身,就仿佛,他们从未走远,只是像往常一样,安静地陪伴在她的身边。

众人也沉默地站在她的身后,没有人出声打扰。这片永恒的绿洲,似乎真的拥有抚慰人心的力量,让所有激烈的情绪,都在这里沉淀、消融,最终化作最纯粹的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婕德才缓缓地站起身,她转过身,脸上虽然还带着泪痕,却已经重新挂上了笑容。

“抱歉…我一时有点不知该说什么。”

“时间就像忘记流动了一样,一切都是静止的。不知为什么,我甚至忘记了惊叹这里的奇异景色…只感到了平静。”

“在这种地方,伴着已死的神长眠…唉,虽然我宁愿他们从没有离开过。”

她看着那本笔记和那柄重斧,眼中充满了眷恋与不舍。

“真希望他们能永远留驻这里,不再被时间遗忘。”

“……”

“起初进来时,我们搅扰了碎片的力量,也破坏了维持稳定的机关…这里早晚会崩毁,被黄沙吞没。”利露帕尔的声音冷静地响起,她没有说出安慰的话语,只是陈述了一个无法改变的、残酷的事实,“到那时候,女主人维持这片绿洲静止的残力也会回归诸天…这是无可挽回的结局。”

“嗯…我知道。”婕德点了点头,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悲伤,反而露出了一丝释然的微笑,“但至少在那之前,至少在那之前…我的父母终于重聚了,就像他们从没离开彼此。”

她抬起头,目光再次望向那片无垠的沙海,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从未有过的憧憬与希望。

“或许终有一天,我也会回到这里吧…等到我厌倦了所有冒险,离开了所有能称之为「家」的地方之后。”

“到那时候,再从容地对自己说一句「我回来咯!」然后,躺在父母中间沉沉睡去。”

“……”

“婕德…那一天一定还很远呢!现在…唔…现在哲伯莱勒肯定很高兴,虽然板着脸,但是肯定很高兴的…”派蒙飞到她的身边,用力地挥舞着小拳头,努力地想用最活泼的语气,来冲淡这分离的伤感。

“谢谢你,派蒙…”婕德笑着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她转向荧,那双明亮的眼眸中,充满了真挚的、毫无保留的感激。

“还有荧,很感谢你愿意一路陪我,完成这个小小的任性心愿…但现在,我想一个人多陪父母一会…”

“我理解的。”荧点了点头,她知道,有些告别,只能独自完成。

“别忘了回去。”左钰也开口了,他看着眼前的女孩,那双曾经充满了迷茫与愤怒的眼眸,此刻正被一种名为“成长”的光芒所点亮,他温和地说道,“家,不在于过去,也不在于未来,而在于你每一个心安的当下。当你找到了那个地方,无论它在哪里,都别忘了回去看看。”

婕德怔怔地看着他,仿佛想将他的话,将他的样子,都深深地刻在心里。许久,她才用力地点了点头。

“嗯…谢谢你。”

左钰的目光越过那片静止的湖面,落在了独自一人跪坐在棕榈树下的婕德身上。她的背影在永恒的暮色中显得格外单薄,仿佛随时都会被这片过于沉重的宁静所同化。

“她是个好孩子,我的大人。”利露帕尔的声音在荧的脑海中悄然响起,褪去了所有的尖刻与戏谑,只剩下一种近乎于叹息的柔和,“这孩子是一头天生的猛兽。她可能头脑不是很聪明,但生存直觉却敏锐无比…她知道谁想让她受伤流血,而一旦她嗅到这一点…就会拼命反击,毫不留情,无论对方有着多么亲密的掩饰…”

荧轻轻点了点头,她能理解这份评价。从哲伯莱勒的死,到阿萨里格的背叛,婕德的每一次成长,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痛苦。

“唉…但她还不知道,有什么样的罗网在等着她呢。她还不知道,她想要争取的那个家园…究竟是个多么虚伪的东西。”利露帕尔的魂火在瓶中轻轻摇曳,那幽蓝色的光芒中,倒映着一丝对后辈的怜悯,“我的大人,如果您在乎她,请好好保护她吧。”

她的声音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仿佛是在寻求左钰的认可:“我的小小建议,您就当作是…我不知道,就当是身为母亲,一点小小的补偿吧…”

荧转头看向左钰,后者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婕德的背影,没有说话。但荧知道,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个伤痕累累的女孩。

不知过了多久,婕德终于缓缓站起身。她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享受着这最后一片刻与父母独处的时光。荧和派蒙也没有去打扰她,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我们回去吧。”

当他们决定离开这片静止的绿洲时,婕德也很快从后面赶了上来,与他们相会。她的脸上虽然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但那双明亮的眼眸,却已经重新被一种冰冷的、如同淬火精钢般的坚毅所填满。

“我感觉好多了。谢谢你们。”她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力量。

派蒙担忧地在她身边飞了一圈,小声地问道:“真的没事了吗?再休息一下也没关系的…”

“我们回去吧。去跟芭别尔主母报告我们一路上的消息。”婕德摇了摇头,她的目光越过众人,投向了那片被无尽黄沙所覆盖的、现实的世界。

派蒙看着她那副决绝的样子,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嗯,既然你这样说…那我们走吧!”

当他们再次回到塔尼特部族的露营地时,天色已近黄昏。营地里燃起了篝火,烤肉的香气驱散了白日的酷热,镀金旅团的成员们在看到他们,尤其是看到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脸平静的男人时,都会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的活计,默默地垂下头,让开道路。那眼神中充满了比之前更加深沉的、混杂着敬畏与恐惧的复杂情绪。

芭别尔主母早已等候在主帐前,她一见到众人,便立刻迎了上来,脸上挂着滴水不漏的、充满了慈爱的笑容,仿佛一位等待着远行孩子归家的慈祥母亲。

“我们安全回来了,芭别尔主母。”婕德的声音冰冷而又平静,她走到主母面前,微微躬身,履行着一个部族战士的礼节。

“我们探明了「永恒绿洲」的秘密,为部族打开了通道。”她顿了顿,抬起头,那双明亮的眼眸直视着芭别尔,“感谢您给我这次机会,让我得以完成父母的夙愿…即使他们并不受塔尼特的祜佑。”

“请不要这么说,孩子。”芭别尔上前一步,亲切地握住她的手,那姿态,仿佛真的在为她的归来而欣喜,“你的夙愿,我一直记在心里。满足孩子们的愿望,也是我作为主母的职责。”

婕德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声音依旧没有半分温度:“谢谢…”

芭别尔似乎并未在意她这细微的举动,她转过头,目光落在荧和左钰身上,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热切,但那双被眼罩遮住的眼睛深处,却隐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忌惮。“很好,婕德。那么,阿萨里格的事情…”

“您的判断是正确的…他是叛徒无疑。”

派蒙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道:“欸,所以你们早就知道阿萨里格会反水了吗…?”

“不,之前还只是怀疑而已,一路上我都在监视着他…但我没想到阿萨里格会这么快摊牌。”婕德的回答天衣无缝,她甚至没有去看芭别尔的眼睛,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芭别尔主母警告过我,但我那时宁愿选择相信他。”

她从怀中掏出那封沾染了沙尘与背叛气息的信件,递到了芭别尔的面前。“请看,这里是有关他与愚人众勾结的证据。”

芭别尔接过信件,只看了一眼,脸色便瞬间变得铁青。她紧紧地攥着那张纸,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那副悲痛与愤怒交加的模样,足以让任何不知情的人为之动容。“……”

“请不要悲伤,芭别尔主母…”婕德的声音依旧平淡,仿佛在安慰一个伤心欲绝的母亲。

“嗯…我早就察觉到他怀有异心,只可惜没能亲手处决他…我曾经那么看重他。”芭别尔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骇人的怒火,仿佛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她看着婕德,语气一转,又带上了几分沉重的期许,“但现在,部族的环境愈发凶险…我失去了两个曾精心培养的人物,以后部族的大事小情,就要多多要你承担了。”

“欸…所以说,婕德是晋升了呀?恭喜你啦,婕德!”派蒙天真地拍着手,为朋友的“高升”而高兴。

“晋升?哈哈…这个词在沙漠里可不多见。”芭别尔发出一声苦笑,她摇了摇头,用一种充满了沧桑的语气说道,“在我们沙漠人眼中可没有什么官僚层级。只是谁负责的事情更多了,谁就更有可能在未来掌握更多权力。”

她将目光重新投向婕德,那眼神,变得无比郑重与热切:“婕德…塔尼特的未来在你身上,请不要辜负族人们的希望。”

“族人…所以,您也承认我是塔尼特真正的族人了吗?”婕德抬起眼,问出了这个在她心中盘桓了许久的问题。

“别犯傻,我一直这样认为。不论之前发生过什么,你是塔尼特的女儿,你的身上永远流着与我们相同的血。”芭别尔的回答深情款款,不容置疑。

婕德低下头,没有再说话,只是那紧握着斧枪的手,又紧了几分。“嗯…谢谢。”

“唔,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的东西没有提到呢…”派蒙在空中转着圈,她总觉得她们似乎忽略了什么重要的细节,“荧,我们之前遇到过什么可疑的东西来着?”

荧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她正准备开口,利露帕尔那冷静的声音却先一步在众人脑海中响起。

“你曾往绿洲派出过其他族人,并且任由他们死在了那里,然后以「禁忌」的借口禁止后来人进入,对吧?”她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你却鼓励我们深入险地,对这些东西只字不提,这是怎么回事?”

婕德的身体猛地一颤,她抬起头,死死地盯着芭别尔。

芭别尔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她似乎没想到,这个一直沉默不语的镇灵,会突然提出如此尖锐的质问。她沉默了片刻,那张被眼罩遮住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最终,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着荧腰间的瓶子,郑重地鞠了一躬,声音沙哑地说道:“尊敬的利露帕尔,此前的种种不便与误会,请容我向您致歉。”

她的姿态放得极低,仿佛一个真心悔过的罪人。“但塔尼特部族的确并非最近才开始探索居尔城的遗迹,以及「永恒绿洲」之所在…我此前已经派出过许多族人前往。今人之所以能够确定这几处地点的位置与地形情况,也是多亏了他们的探险…只是由于风险巨大,人员往往十不存一,而考察结果寥寥…我才要求停止这种行动,将这些地方划为部族的禁忌区域。”

她的目光转向婕德,那眼神中充满了痛心与自责:“阿萨里格那个叛徒…也曾经带队考察过那些峡谷与遗迹,我以为我能信任他给你们开路…但却没想到他…”

“但你没跟我们说过这些。”婕德的声音冰冷,像是在审判。

“因为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们会安然无恙地回来。”芭别尔的脸上,忽然流下了两行清泪,那声音,也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哽咽,“你是我所信托的后辈,婕德。”

她伸出手,仿佛想去触摸婕德的脸颊,却又在半空中停住,那姿态,充满了慈爱与痛苦。“你的勇敢无畏,你的凶猛和机智,你对待族人和朋友的真诚和温柔,我都看在眼里。如果我的女儿未曾被沙漠带走,我想她一定也会长成你的样子。任何危险都打不倒她,任何沙暴都无法吞没她…所以,我也这样相信着你,一直在默默为你祈祷。”

婕德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张泪流满面的脸,看着她那双充满了真挚情感的眼睛,心中那座由理智与怀疑筑起的高墙,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终,她还是垂下头,声音里充满了懊悔与自责:“…抱歉,芭别尔主母,是我顶撞您了。”

“不,引起了你们的误解和疑虑,应该是我要请求你们的原谅才对。”芭别尔立刻收起了泪水,脸上重新露出了坚毅而又宽厚的笑容。

利露帕尔的魂火在瓶中静静地燃烧着,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她能感觉到,身旁那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平静无波的气息。她知道,这场戏,还不到落幕的时候。

“抱歉,我的大人,是我多虑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退让。

“那么,很高兴大家都能解开误会。”芭别尔满意地看着这一切,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荧和左钰身上,那份热切与敬畏,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浓烈,“荧,作为贵客,塔尼特部族永远欢迎你们。尊贵的「镇灵主人」,还有这位…伟大的阁下,无论您们提出什么样的要求,请尽管与我相谈,我将尽全力满足。”

荧看着她那副虔诚的模样,心中却是一片冰冷。她想起了左钰的话,当力量的天平彻底倾斜时,真相才会浮出水面。她知道,芭别尔此刻的恭敬,并非源于对她们的友情,而是源于对左钰那深不可测的力量的恐惧。

“任何要求吗?”她平静地问道。

“任何要求。”芭别尔的回答斩钉截铁。

荧沉吟了片刻,最终抬起头,那双金色的眼眸中,没有丝毫的波澜。“我想要摩拉做报酬。”

“这才对嘛!摩拉、摩拉!”派蒙立刻欢呼起来,她觉得这是最实在的奖励了。

芭别尔愣了一下,她似乎没想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对方提出的,竟然是如此纯粹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要求。她深深地看了荧一眼,又看了一眼她身旁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脸平静的男人,最终还是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递了过去。

“很好,这是你应得的报酬。还有…感谢你为我照顾婕德。”

荧接过钱袋,掂了掂,那沉重的分量,似乎在诉说着这场交易的冰冷与公平。“一笔不错的酬劳。看来,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仅限于此了。”左钰的声音缓缓响起,他微笑着看着芭别尔,那笑容,温和,却又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锐利,“毕竟,用金钱来衡量的关系,总是最简单,也最安全的,不是吗?”

芭别尔的笑容,彻底僵在了脸上。

“好了,不要让我留你们太长时间了。”她迅速地收敛起所有的情绪,恢复了那副主母的威严姿态,“再次感谢你们的帮助,‘镇灵主人’…还望您能够多多光顾塔尼特部族…毕竟,我们仰仗着您与利露帕尔的引导。”

说罢,她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主帐,那背影,充满了紧迫与决绝,仿佛要去启动一场更加宏大,也更加致命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