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3章 大相之位!
大殿之上。
林志远像是被抽去了筋骨,整个人呆在原地,耳边尽是轰鸣。
他目光慌乱地望向王擎重,却发现对方只是轻轻闭了闭眼,没有回应。
新党阵营原本已经欣喜若狂、准备等着林志远步入中枢高位,如今却是一片哑然,几乎所有人都仿佛被当场钉在原地,不知如何应对。
连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而另一边,原本早已心灰意冷的清流诸臣,此刻则在沉默之中,缓缓抬头。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霍纲。
他眼睛猛然一亮,像是在沉冰中突见阳春。
他望着魏瑞的背影,嘴角轻轻颤抖,险些未能自持地鼓掌出声。
许居正微震之后,也终于缓缓直起了背脊。
他看着萧宁,目光中带着迟疑,也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复杂与震动。
原本,他已然认定这位少年帝王终究还是被现实所困、为新党所裹挟。
可如今,陛下竟在这一步上,做出了整个朝堂最不可能、也最震撼的决定。
魏瑞上位,不仅是对新党的打脸,更是将权力拱手交予一个“不可控”的老臣!
这个决定,非但不是“安稳之选”,反而是“险中求破”的大险!
这不是制衡,也不是妥协。
这是……断腕。
这是翻盘!
这是放弃对林志远的最后一丝信任,以震世之举,拨乱反正!
“这……”霍纲喃喃,声音有些颤,“这不是制衡……这是真要用清流?”
边孟广也怔怔地看着龙椅之上那道身影,神色说不出是感动还是疑惑:“他……他早就安排好了?”
“可他明明这几月来,一直顺着新党……”郭仪也忍不住轻声道。
“莫非,他一开始……就没有信过他们?”
清流阵营一片震撼。
就在此时,太和殿钟声响起。
这是报时的钟磐之声。
金銮道外云气翻涌,殿中百官于震惊中尚未缓过神来,便听皇位上的萧宁道:
“今日所要商议之事还有很多,早朝暂歇半个时辰,半炷香后,复议要政。”
此言一出,宦官即刻高声唱传:“陛下旨意——早朝暂歇!”
殿门敞开,朝臣鱼贯而出,散聚于太和殿侧的各处凉廊、偏殿、丹阶之侧。
众人三两成群,或聚或立,却无一人谈笑。
自魏瑞之名落下后,整个朝堂便仿佛被一记霹雳劈得人心俱静,惊疑难平。
这一刻,朝堂之上,风未起而云先乱。
……
太和殿西侧凉廊下。
新党诸人聚于一处,王擎重负手而立,眉头紧锁;林志远则满面阴沉,面上已不复清晨的意气风发。
“怎么可能……”他低声咬牙,语带颤音,“魏瑞?他凭什么?”
王擎重未语,良久才低声道:“冷静些,林大人。再慌也无益。”
“不是我慌!”林志远低声斥道,目中满是难以置信,“是这局……怎么会变成这样?”
“魏瑞那人,三朝不敢用,如今却成了中相?这简直……”
他一时语塞,喉头翻涌,说不出话来。
“你莫要忘了,”王擎重目光深沉,“魏瑞进殿之前,陛下从未提及中相之位。”
“也就是说——”他顿了顿,目光灼灼,“这,是临时起意。”
林志远猛然抬头:“你的意思是……”
“陛下昨日未定中相人选,今早因魏瑞闯殿之举,临时变卦。”
王擎重沉声道,“魏瑞之名,若非亲见其人上殿,恐怕连你我都不曾提起,更遑论陛下。”
林志远眉头紧蹙:“可那少年天子……他怎敢用魏瑞?”
“陛下不见得知道魏瑞之底。”王擎重缓缓摇头,“他年轻,阅政不深,许是被魏瑞一番直言打动,才起了用意。”
“你回想一事。”他顿了顿,沉声道:
“今早魏瑞进殿时,陛下神情并无愠色,反而颇为从容——那不是一位早有防备之君的反应,而是……一位新近起意,想借机驭人的帝王。”
林志远闻言,渐渐冷静了几分。
“你的意思是,这不过是一次震慑?”
“未必不是。”王擎重看向远处静立的丹墀之上,语声淡淡:“魏瑞是老臣,是剑,是天子此时用来平衡新旧的杀招。”
“可剑挥过之后呢?”
“我等仍在。”
……
而此时,另一侧丹阶廊下,清流诸人亦自围而议。
许居正沉默未语,站于廊柱之后,独自看向半空云层,眉眼深沉。
霍纲与郭仪、边孟广则聚在一处,低声商议。
“诸位,”郭仪轻声道,“你们觉得……这位陛下,是早有安排,还是临时起意?”
“我不信他早知魏瑞。”霍纲摇头,“他识魏瑞的可能……实在太小。”
“别说陛下阅政未久,朝中事务才接不过几月。”他顿了顿,“便是我们这些老臣,也常常忘了西都还有魏笔架这么一位。”
边孟广点头:“不错。魏瑞一向不肯向人低头,三朝都不用他,也就我等偶有书信往来。陛下怎会知他底细?”
“而且,”郭仪思索片刻,“若他早有此人,何必让我们在朝堂上苦撑到今日?何必眼睁睁看新党几乎全胜?”
三人相顾无言,皆是叹息。
“多半是……早朝魏瑞闯殿,陛下心有所动,便顺势而为。”
霍纲望向廊外松影婆娑的庭园,低声喃喃:“只是,他的‘顺势’,也顺得太大胆了。”
“敢用魏瑞……这可不是寻常天子的胆魄。”
边孟广却低声道:“可也可能,是年少无知。”
“魏瑞何许人也?满肚子火药,连先帝都不敢用!”他压低声音,“陛下要真以为,这老头子会听话,那可就太天真了。”
郭仪眉头微皱,却终究未言。
……
与此同时,太和殿外的丹墀之上,魏瑞独自伫立,负手凝望宫门方向。
他并未参与清流、新党的聚议,只独自站立于晨风中,身躯挺直如松。
他仍未能缓过神来。
中相……
他本以为自己此来,必死无疑,哪知——
“陛下,竟真的用了我……”
他喃喃自语,目中波澜起伏。
脑海中闪过的是陛下方才那平静无澜的眼眸,是他说“功过相抵”时那份镇定,更是那句——“中相一职,朕以魏瑞继之。”
他这一生,早已习惯了被冷落,被放逐,被视作“太过刚直,不堪大用”之人。
可今日,一个少年天子,竟在群臣瞠目之下,拣起了这把三朝无人敢用的钝刀。
魏瑞此刻心中再无怒火,只有沉思。
“也许……是朕心血来潮。”
“可若真是那样……”他抬头望天,“那也是我魏瑞,命该有此一搏。”
“若能死在这相位上,未尝不是……一个完满。”
……
半炷香时光悄然而逝。
宫钟再次响起,金声玉振。
一众朝臣重新归列太和殿中,彼此间神色各异。
太和殿外,金钟犹在余鸣,正午尚未至,春日朝阳却早已穿过重檐,照亮大殿朱瓦金梁。
黄门内侍依令将一份折卷自御阶上捧下,传至群臣之中。
“陛下御批在此,命诸位详阅,有无纰漏。”
内侍话音未落,便有新党官员迅速上前,将那份奏疏接过,展开阅览。
随着那熟悉的黑朱两色批注显现,殿中气氛顿时如凝滞了风雪,众人只觉心头震颤。
那赫然是一份三日前呈上之疏,正是新党诸臣联名所奏,请求罢免许居正、调整三相人选。
而在最末批注之处,朱笔一行字,笔力遒劲、落笔沉稳,却在一瞬间惊醒众人:
“许居正另有他为,拟换之,换魏瑞;边孟广秉性执正,可任左相。”
“此疏之议,留存档牍,朕思量已决,明日宣之。”
——御批落款之日:六月初四。
“六月初四?昨日?”林志远几乎是下意识低语,面色瞬间煞白如纸。
他猛地将手中的折子翻转,重新确认落款,又看了那几行字三遍,仍觉难以置信。他心中嗡鸣,仿佛天雷滚过,只觉一股寒气直透脊背。
昨日?!
换言之,陛下今日早朝所定之“中相魏瑞”,并非魏瑞进殿死谏、打动龙心的临时应对,而是——
陛下早就决定了!
新党之中,王擎重亦迅速翻看那御批,他神色亦为之一变,沉吟片刻,却比林志远反应得更快些。许久,他轻声道:
“昨日之批……”他缓缓吐气,眼中浮现出前所未有的凝重,“是我们——看错了。”
他望着林志远,语气如刀锋破空:“你记得昨日朝堂,我们奏章呈入之后,陛下未有言语,却未曾退堂。”
“那一刻,他已决断,只是不言。”
“魏瑞……不是他一时被打动,而是……他本就在盘中。”
林志远喃喃低语:“可……陛下怎会知道魏瑞?他……他怎可能会想到用魏瑞?”
他仿佛在自语,又仿佛在质问苍天。
要知道,魏瑞是远在西都的老臣,虽有清誉,但早年因直谏之名而被列为“难用之人”。三朝未重用,此人久居西都,几近被遗忘于权力之外。
可现在——
“一个刚执政不过半载的年轻天子……”林志远眼神涣散,“他竟然……知道魏瑞,还敢用魏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