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040】(第2页)
庖屋从不缺热水,姜翘给尹徴泡了茶,就继续忙旁的了。
一重泛白的水蒸气在庖屋内萦绕,姜翘蒸了一些小笼包,由宋如羡看锅。
天寒了,正适合吃些热腾腾的食物。
姜翘斩好鸡块,挑走比较柴的鸡胸肉,只用活肉来做小鸡炖蘑菇。
蘑菇要选野生的干榛蘑,泡发后需得仔细洗净菌盖和根部的黑色脏污,不然里面会夹带小颗粒的沙石。
这样的榛蘑炖煮后会吸饱汤汁,吸走鸡肉的精华,因此比小鸡还好吃,反倒是鸡肉会显得有些平凡。
炖到时候了,一揭开锅盖,满室浓香,姜翘尝了一口,觉得咸淡合适,便放在锅中温着,转头去处理鸡胸肉。
鸡胸肉猛火烧或者久煮容易柴,所以姜翘把两片鸡胸一起放在清水里,小火慢煮,七成熟之后直接灭了火,用水的温度一点点浸熟。
尹徴没见过这样的做法,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只见姜翘把鸡胸肉取出,泡在冷水里片刻,然后顺着鸡肉纹理,撕成了肉丝。
“怎么,尹郎君又有想吃的了?”姜翘一边说,一边给鸡胸肉丝调味。
细盐与生抽之外,她只加了柠檬汁,用以取代太子不能吃的醋。
尹徴羞愧地偏了偏头,“很、很明显吗?”
他从前不重口腹之欲,条件艰苦的时候连野草也吃得,条件优渥时顶尖的佳肴美酒也不会让他觉得有多馋。
但是到了姜翘这儿,他已经失控两次了。
上一次的羊骨汤,他勉强可以解释为那是阿耶的拿手菜,而阿耶上了年纪他却无法回家,有感而发。
这一次没得说,小笼包、小鸡炖蘑菇、凉拌鸡丝,每一样看起来都那样可口,他左看看右看看,总忍不住吞咽口水,分明就是馋了!
尹徴觉得有些丢脸,但姜翘并未笑他,而是不发一言地在鸡丝表面堆上芝麻、辣椒、蒜粒,然后烧了热油,“滋啦”一声泼上去。
这个声音听着十分舒爽,堪称凉拌鸡丝的灵魂所在。
姜翘又切了些许葱花香菜,然后把料拌匀。
手撕的鸡丝被翻拌开,外面挂上闪着光亮的油和各色的辅料,对着这样的美食移不开眼,实在是情有可原的!
宋如羡那边,最后一波小笼包已经蒸熟,全部蒸笼都摞在一起保温,她们负责的朝食便准备齐全了。
而这时,傅典食和他的帮厨仍未起床。
姜翘心有疑虑,到门外看了一眼日晷,眼看着孩子们都要来了,不免替傅典食紧张。
“尹郎君,”姜翘递上一小碗小鸡炖蘑菇,“劳烦您吃完之后帮我喊一下傅典食。”
毕竟是异性的房间,姜翘不方便去敲门。
尹徴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先接过碗,夹起一块鸡肉来。
炖了这么久的鸡肉,早就脱骨,嘴唇稍一用力,就连皮带肉地嗦下来。
鸡肉的中心也有些许汤汁的颜色,自然是炖得十分入味,香嫩非常,滋味浓重。
再尝那榛蘑,尹徴才发觉自己方才真真儿是不识货。
榛蘑很有嚼头,菌柄是纵向的纹理,当中吸足的香浓汤汁在咀嚼的过程中迸发出来,满口都是山货的独特香味,这不比鸡肉美味得多?
仅仅一小碗,就吃得腹中生暖。
尹徴想起自己答应姜翘的话,恋恋不舍地放下碗,转头就出了门,脚步快得仿若落荒而逃。
没一会儿,睡眼惺忪的傅典食和他的帮厨,一同脚步虚浮地进了庖屋。
但尹徴却没跟进来,只在外边施了一礼就离去了。
姜翘叹气,把门关好,问道:“傅典食最近这是怎么了?”
傅典食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旁的帮厨更是不敢吱声。
时间不多了,傅典食匆匆忙忙地开始准备,结果因为刚起床,手没力气,刚拿起胡萝卜,就“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姜翘无奈地拿了几个土豆,道:“我帮帮你吧,但是总这样下去可不行,傅典食你最近看起来真的很憔悴。”
“多谢姜典食,我……算了。”傅典食想了想,还是没敢说出如此困乏的缘由。
姜翘摇摇头,跟宋如羡一起削土豆皮,然后把这几个土豆快速切成了均匀的丝。
拿出一只大盘子,姜翘在盘子里倒上素油,然后把土豆丝摆进去,再往土豆丝表面放了一小块猪油,撒上细盐和生抽,就可以上锅蒸。
有了猪油提味,这样蒸出来的土豆丝又香又软,虽说卖相不够,但是在表面撒一层葱花,倒也像那么回事。
只是傅典食来得太晚了,即便有姜翘帮忙,孩子们来用朝食时,傅典食还是没有做好全部的膳食。
他焦急地等着锅中蛋饼被煎熟,思来想去,最后还是神神秘秘地问道:“姜典食可否听说过《武神降世》?”
“什、什么?”姜翘懵了一下。
“就是一个超级长的话本子,已经有四十几册了!我跟你说噢,主人公程太初的家里全都是武林高手,偏偏他十岁了毫无天赋,连一袋米都扛不动,然后……”傅典食说起来就没完,连翻鸡蛋饼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姜翘及时打断:“傅典食先别说了,看锅啊!”
“噢噢噢噢!”傅典食悔恨地闭上嘴,觉得自己定然是走火入魔了。
姜翘却一下子什么都懂了。
一听傅典食描述的故事开头,她就知道这是现代常见的男频爽文小说,动辄几百万字,套路虽然变化不大,但读者看起来就是很上头。
至于姜翘为什么知道……自然是因为她也曾看过,甚至连中考前一天晚上还在熬夜看文,好在最后没耽搁考试,并且有了这个经验教训,她从此对这类爽文敬而远之,再没看过。
最后一张鸡蛋饼摊完,傅典食急忙端上桌。
孩子们正吃得热火朝天,他刚松一口气,就被应久瞻叫走。
姜翘坐在胡床上,看着孩子们吃东西,不知不觉就开始发呆。
过会儿,傅典食哭丧着一张脸回来,坐在姜翘旁边,拿起帮助炉火烧得更旺的蒲扇,心烦意乱地给自己扇风。
姜翘扭头,问:“傅典食这是被抓住了?”
“哎,我放在枕头下的《武神降世》,全都被收走了,还扣了半年的月钱,”傅典食遗憾地说,“我可是等了好久才买到第四十九册 的,现在外面抢疯了,我再买不到了。”
……合着他甚至不是心疼月钱,而是心疼他的话本子。
姜翘从他手中抽走蒲扇,轻轻摇了摇,安慰道:“好歹没了话本子,你们几个就不会没日没夜地看了。再这样熬下去,人都熬坏了。”
原本姜翘担心的是他和他的帮厨遇到了什么事,或者生了病,才会天天都起不来床,万幸只是因为看小说上头。
次日,姜翘休假,带上不少钱,与宋如羡一起去东市。
四处打听了一家价格公道的书肆,姜翘决定在这儿多买些书。
“阿翘怎么买科举的书?难不成往后不想做庖厨了?”宋如羡问道。
姜翘惊诧:“你认得这些书?我只是突然来了上进心,随便读一读,不求钻研透。”因为上辈子已经学过了耶!
宋如羡拿起她手中的几本教材,随便翻了翻,道:“从前我倒是都读过,若你有想看的,我可以帮你找找。”
“那简单,所有沈理事写的书我都想看呢!”姜翘说。
宋如羡的手一顿,而后缓缓露出笑容:“那可太多了,今日哪里背得回去?”
姜翘耸耸肩,没有答话。有些知识在现代人眼中是常识,但对古人来说很稀奇,这样类型的书正适合她,因此她耐心地一本一本翻看目录。
得益于活字印刷的进一步改良,如今的书籍虽然贵,但并不至于让读书人倾家荡产。最后姜翘花了三贯钱买了五本书,决定先买这么几本看着。
自打进了书肆,宋如羡就有点心不在焉,姜翘见她对这些书很是熟悉,于是猜测她家中从前可能也有些闲钱,只是如今来宫中做活,再没了往日的条件,故而失神罢。
在书肆时,姜翘也看见了傅典食所沉迷的《武神降世》,不过只有前几册,最新出的早就售空了。
她略翻了翻,觉得遣词用句都不大像是古代土著,情节设置上也有一些现代爆文的影子,十有八九是其他穿越者写的。
不过姜翘对此并无兴趣,甚至有些反感这种近似于跨时空抄袭的行为,因而很快就放下了这套书,与宋如羡离去。
接下来几日,姜翘得空就翻翻自己买的书。
沈长卿的脑子也不知怎么长的,都一样从现代穿越过来,但她所拥有的知识就是广度够广,深度够深。
姜翘当然能看懂这些书,但也清楚自己是做不到把那些知识整理成书籍的,连精确地描述都很难。
并且,姜翘依然不能理解,为什么沈长卿一个穿越者能够习惯在古代生活,甚至愿意冒着被当做不干净的东西烧死的风险,把知识带来这个世界——这听起来真的太疯狂了。
但是沈长卿这个前人栽的树,确实让姜翘这个后人乘到凉了,因而不理解归不理解,姜翘还是心存感激的。
为了把自己“沈长卿忠实迷妹”的人设坐实,姜翘近来读书非常用功,比自己当年高考时用功……也比崇文殿里那群小屁孩用功。
眼看着天色渐暗,孩子们的屁股上跟长钉子了似的,一刻也坐不住了。
为了方便计时,他们的课程都是一个时辰一节,但是当中会留出休息时间,课堂纪律也并不算特别严格,累了就稍稍松懈些,谢灵誉也不会过分苛责。
只是明日就要休沐,现在这最后一节作文课,没有一个人有心思写下去了。
“今日的作文并不难,下学前我就要收,”谢灵誉在课桌间巡视,“写不完,就留下来,直到完成为止。”
走传统科举路线的孩子,像他们这般年纪,已经能能把《三字经》《千字文》背诵下来了,若是有点天赋的,已经在读《论语》了,相较之下,他们所学内容繁多,却并不算难。
“谢老师,我是真的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啊,这如何写得出?”梁劲松痛苦地抱头。
他小小的脑袋里只装得下三天内的事情,再远一点通通不记得,因而成绩一塌糊涂,写作文更是为难他了。
他左侧的冯巍然嘲笑道:“不忘了耶娘,也不忘了吃喝,已经很不容易了。”
周围一片哄笑,梁劲松痛苦地抓了抓头发,“我今天非写出来不可!”
谢灵誉也知道这对梁劲松来说不容易,于是用眼神制止其他人的笑声,然后坐在他旁边,小声指导。
兴许是冯巍然的嘲笑给了梁劲松灵感,他忽然就想起姜翘做的好茶饭来。
作文主题是“记一件印象深刻的事”,那日姜翘做的biangbiang面分外新奇,他对于姜翘的动作还有些许印象,因而最终他艰难地决定了选题,吭哧吭哧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憋。
谢灵誉说话算话,真的收齐了所有作文,才肯下课。
只是今日更漏坏了,门外的应久瞻并未准时报时,孩子们写得又慢,因此早超过了往日的放学时间。
通常休沐前一天晚上是没有暮食供应的,但这会儿让孩子们回家再吃东西,恐怕要饿个半死,于是谢灵誉与澹台勉闻沟通后,决定让所有同学都去典膳内局用暮食。
白敬禾不情不愿地把书塞到书箱里,阴沉着脸站在队伍末端,跟到了典膳内局。
事实上澹台勉闻烦死白敬禾他们三个了,但是真让他拒绝谢灵誉,他又做不到,于是只好眼不见为净。
一直走到典膳内局,他都没正眼瞧过那三人,甚至特意坐得远一些,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爽”二字。
姜翘原本只准备了澹台勉闻一个人的暮食,临时接到消息,赶紧又加菜,好在她向来干活利索,等孩子们到了,也只差一刻钟就能开饭。
“来了来了,最后一道菜,豆嘴炒肉,”姜翘把盘子放在桌上,“还记得吗?那日我讲过,黄豆年轻的时候,有绿色的毛茸茸的豆荚,被称为毛豆;等它老了,豆荚爆开,里面的就是黄豆;今日我把黄豆泡水,它吸水膨胀,将要发芽,就是豆嘴。”
“都记得呢!”言风裳舀了一勺,然后倒入口中。
豆嘴微微有点脆,咬下去是浓郁的豆香,它与软嫩的肉丁形成了很强烈的对比。
这一勺盛得满,言风裳嚼了好半天才咽下肚。
“太香了!完全停不下来!”言风裳吃完这一口豆嘴炒肉,又喝了一口简单的蛋花汤,顿时觉得自己写作文的痛苦被扫清了。
有些小孩将要换牙,倒是喜欢不起来豆嘴,总觉得吃完一口,两腮都酸痛了,还是软烂入味的酱香鸭、山药排骨、地瓜羹更得人心。
毕竟是临时加菜,姜翘没做太复杂的,但很多食物只用最简易的烹饪方式,就足够好吃。
她陪立一旁,看澹台勉闻不太高兴,颇有些无奈。
但是再一瞧白敬禾与冯巍然的眼神,又很难不理解小太子。
倒是一直与这二人同进同出的胡品高,乍一看不见得有什么问题,只是脸上常挂着不耐烦,吃饭也需要人一直照顾,不然自己一个人会弄得到处都是。
天黑透了,吃饱喝足恢复活力的孩子们,被谢灵誉亲自送到东宫门口,再由各家的仆役接走。
姜翘与宋如羡也正好收拾完厨房,赶在东宫关门前出去,回舍馆休息。
夜风呼啸,院内的树叶早掉光了,只有枝条不甘地颤抖。
四下安静,舍馆里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姜翘今日累坏了,睡得也很沉。
突然,舍馆的大门被大力叩响,惊醒一干人等,乱糟糟的犬吠鸟鸣也翻涌上来。
姜翘被吵醒,略有些心悸,她睁开一只眼,见身边其他人没动,便很快又睡去。
只是没一会儿,她们这间屋子的门就被人推开,带头的宫人手里提着灯笼,突如其来的光亮一下子晃到了众人的眼睛,姜翘感到莫名其妙,却不得不从被窝里爬起来。
“典膳局姜翘,跟我们走一趟。”带头的宫人说。
“嗯?”姜翘一下子清醒了大半,“敢问娘子,您是什么人?从哪儿来?找我何事?”
那宫人不耐烦地说:“外头尚给使等着呢,陛下急着召你进宫。”
舍友纷纷侧目,姜翘给她们一个从容的笑脸,然后立刻开始穿衣服盘头发,同时继续发问:“不知娘子是否知晓,陛下为何传唤我?”
“司农寺卿白公的嫡三子吃了你做的暮食对吧?他现在腹痛难忍,上吐下泻,白公来找你要个说法呢!”后边一个宫人嘴快地答道。
姜翘挽发髻的手一顿,疑惑道:“这未必是因为我吧?今日降温天寒,兴许是生病了也说不准呢!”
领头的宫人眉毛一立:“还敢嘴硬?没派人直接抓你就算客气了!”说着,她单手钳住姜翘的手腕,拉着人就要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