鸷鸟不畏崖 作品

第69章 【069】

第69章 【069】

 

很快, 傅典食就挥了挥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就想想,像尹郎君这种能大过年的带来两只叫花鸡的人,会是普通人?说不准人家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过了, 哪里差典膳局这一口吃的?”

 

陈雪花却陷入沉思:“姜典食手艺这么好,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呢。”

 

“不敢相信,居然会有人因为馋而给庖厨送手勺,怎么看都像是在追求小娘子嘛!”傅典食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其他人也议论纷纷,姜翘耸了耸肩, 拍了拍灶台, 道:“你们甭操这份心了,还不赶紧备菜去?私下里说说, 我就当是个调侃, 谁若是在旁处胡说八道,那就别怪我翻脸了。”

 

众人做鸟兽散,麻溜儿的干活去了——前些天,那个吴函跟着姜翘进了一回典膳内局,转头就被辞退了, 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 但很显然,大家最好都别惹恼姜翘。

 

她可是大名鼎鼎的“失业魔女”, 轻易不出手,一旦出手,连司农寺卿对上她也得完蛋。众人在心里这样想着。

 

姜翘看其他人都不再嘀咕了, 面上笑了笑, 实际上自己也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了。

 

尹徴又是送信又是愿意当树洞又是送手勺的, 这可就有点超脱常规意义上的友情了哈。

 

若尹徴是个小娘子,那这些都无妨, 但他一个时常担心自己说了出格的话会冒犯到姜翘的人,这举动跟孔雀开屏也没什么两样了。

 

如果抛开尹徴有可能动过她的密信并且说了谎的事情,姜翘对他还是有些好感的,这种有分寸的人,适合当朋友。

 

怕就怕他是装出来的有分寸。

 

这天晚上,姜翘又一次失眠了。

 

漫漫长夜,她满脑子都是尹徴。

 

那封密信的疙瘩总这么横着,着实是碍眼,姜翘仍旧觉得直接问尹徴存在一定风险,但她不想总这样猜疑下去,因此必然需要她主动摊牌。

 

赵典食的病还没好,姜翘又替了他一天的班,因此没有出东宫。

 

在临时舍馆辗转反侧,姜翘夹着被子来回轱辘,快把自己缠成麻花了,也没能入睡。

 

最后,外面天色渐渐亮起来,姜翘一夜没合眼,无可奈何,轻手轻脚地出门,打算先把菜做上,顺便静静心。

 

菜地里的菠菜已经完全好了,正是采来吃的时候,最近孩子们吃菠菜有瘾,已经吃完一半了,今天姜翘又采走几棵,打算分别混入鸡肉和鱼肉里,做成汆丸子。

 

去小库房取了食材,又采了菠菜,姜翘正要去打水,身后就传来不大不小的走路声,她回头一瞧,正是尹徴。

 

“尹郎君是来看日出的?”姜翘问道。

 

尹徴抿了抿唇,说:“是,可惜方才还好端端的,这会儿云都飘过来了。”

 

姜翘放了井绳,道:“那尹郎君是回内坊局,还是在这儿看看?”

 

“看看、看看!”他立马点头,然后上前帮姜翘一起打水。

 

这个明显不需要起床做饭的时间点,尹徴当然猜得出姜翘不对劲。

 

一宿没睡的困乏还是蛮明显的,尹徴怕她打水有危险,于是说:“姜娘子先去忙旁的罢,打好水之后我帮你拎到庖屋里,如何?”

 

姜翘本想拒绝,但是犹豫了一下,又点头同意了。

 

庖屋的窗子开着,姜翘在里面择菜时,可以听到有规律的水桶被拎出来的“哗啦”声。

 

等姜翘择完菜时,尹徴也把一桶又一桶的水拎进来了。

 

姜翘信不过帮厨以外的人洗菜,于是并未让尹徴插手。

 

尹徴觉得有些许的尴尬,但他又不想走,于是坐在胡床上,静静看着姜翘忙活。

 

没一会儿,姜翘拿了两个大碗来,先开始剁鸡肉蓉。

 

想要汆丸子足够细腻,这肉便不能是纯粹的剁出来的馅子,而是要在剁碎后再翻转菜刀,用较为宽阔的刀背一点一点砸,这样才能使丸子弹软到吃不出肉的颗粒感。

 

尹徴瞧着难度不大,犹豫再三,问道:“姜娘子可否需要帮忙?”

 

“不用了,”姜翘停下菜刀,把这一份鸡肉蓉放到大碗里,“倒是我有些事情,想要问问尹郎君。”

 

尹徴看她神色严肃,于是站起身来,“姜娘子请讲。”

 

姜翘起初还想再思虑一下用词,别问得太直接,但是最后还是直白问道:“尹郎君可否记得,当初我落水时,尹郎君捡到的青色荷包?”

 

“记得啊。”尹徴丝毫没有迟疑地回答道。

 

姜翘点点头,又拿了收拾好的鱼来,先切片,再切条,“那不知尹郎君是否看过里面的内容?”

 

“这……姜娘子是怎么了吗?”尹徴疑惑地挠挠头,“我记得我似乎说过,看见里面的物品有油纸包着,便没有打开了。”

 

“那这荷包可曾被其他人动过?或者用重物压过?”姜翘又问。

 

尹徴这便支支吾吾了起来,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姜翘撂下菜刀,定定地等着他回答。

 

“对不起姜娘子,我曾把这荷包放于枕头下,我……”尹徴说不出谎来,又无法解释自己为何要把人家女郎的私人物品放在枕头下,当即紧张了起来。

 

他怕姜翘因为他未能完全交代而厌恶他,双手不知不觉地抓在了一起,不安地相互抠着。

 

姜翘并没有挪开眼神,似乎是在分辨他的话是真是假。

 

这个时代的枕头要么是稻壳做的,要么就是圆木做的,被枕头压深了痕迹,这倒也合理。

 

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姜翘长揖道:“对不住尹郎君了,我不当怀疑你动过我的东西。那里面是家父的亲笔书信,我太多疑了些……”

 

尹徴见她没生气,双手虚握着她的手腕,扶她起来,“姜娘子孝顺,这是应当的,不必道歉。”

 

姜翘重新回去切肉,余光瞟了他一眼,虽然这事儿是她的误会,但人设她得演到底,越真越好。

 

“我很想念我阿耶阿娘,”姜翘神色恹恹,“那年家中发生变故,他们护住了我,独留我一人在这世上,已经许多年未曾见过了。遗憾我要为生计奔波,不好陪着阿耶阿娘回到故土,也不知道阿耶阿娘在天上会不会怪我。”

 

她怕澹台晏河已经跟尹徴提过自己的事情了,于是虽然感情上虚假遮掩,事件上却没说假话。

 

尹徴手足无措地了一下,而后小心翼翼地安慰道:“姜娘子莫要多想,你能够生活得好好的,你阿耶阿娘又怎会怪你呢?”

 

姜翘笑了笑,轻声说:“是啊。”

 

无论是自己的亲生父母,还是原主的父母,都会期盼自己的孩子过得很好吧。

 

尹徴坐回胡床上,给姜翘说了一个故事:

 

“其实能好好活着,就已经很好啦。我曾经有一个朋友,虽然活着,却比死了还难熬。

 

“他一生坎坷,先是在襁褓里失去双亲,后来又得罪了人招来祸端,他想复仇,却因为如果他复仇会影响到更多人的利益,只能先躲起来,不再联系亲朋好友。

 

“时间久了,他已经渐渐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尽头,更不知道将来复仇成功要如何向亲朋好友解释。

 

“复仇以及期盼与故人团聚,成了他的执念,可是何日可以重新现身,他也不知晓,只能这样慢慢地盼望着。”

 

姜翘耐心听他说完,不禁心想,你说的这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

 

如果尹徴说的就是他自己的话,那她查明他真实身份的可能性就高了许多。

 

不过她好奇归好奇,对尹徴的隐私并没有窥探欲,也并不急着搞清楚他是谁。

 

尹徴看她意味深长的表情,连忙欲盖弥彰地补充道:“我也很多年没见这个朋友了,不知道他现在怎样。”

 

姜翘装作信以为真,点了点头,“那你的朋友和他的亲朋好友都很难挨吧,希望他一切顺利。”

 

尹徴瞧着她似乎没有继续沉溺于自己双亲亡故的事情里了,忙道:“我也这样想。”

 

话说开了之后,姜翘觉得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只是后来回到舍馆时,她蓦地想起,尹徴说他喜欢《庆全庵桃花》,又不愿意花瓣随水外流,再综合他不能出东宫这件事,她完全可以确认,他那个朋友就是他自己。

 

所以葬花并非效仿林黛玉,而是在花瓣上寄托了自己的思念,怕这份思念随着流水外泄吗?

 

姜翘想通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管他到底因为什么躲在东宫呢,他没骗她就行,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又下了几场雨,而后放晴,万里无云,太阳高悬。

 

姜翘找了个好日子,准备开始腌糖蒜和咸菜。

 

腌糖蒜用紫皮大蒜味道最佳,同时,大个儿的蒜腌出来,缩水不会缩到太小,腌好之后,扒开蒜皮就可以把一颗一颗蒜瓣从蒜头里直接挤出来,又软又滑。

 

想要糖蒜更上色,外加有一些独特风味,便可以将白糖替换为红糖,这样出来的糖蒜是微微有一点琥珀色的,看着更加有食欲。

 

至于咸菜,那就好办了,它与酸菜一样,要保证容器足够干净,以免腌出来的咸菜有酸臭味,按照姜翘的做法,是可以让咸菜不长又黄又绿的杂菌的,这样的食物吃着才放心。

 

她忙活了半下午,即便有宋如羡和陈雪花帮忙,她仍然累得够呛,腰酸背痛。

 

等晚上孩子们来用暮食时,第一时间看到了院子里还没送去冷库的几个坛子。

 

邱岁卿问道:“姜娘子又腌酸菜了吗?”

 

之前姜翘在她家腌的酸菜,根本不够吃,还没出正月,就全都吃光了,用来炖肉和粉条特别软烂。

 

可惜她后来自己再做的,就完全不是那个味儿,尽管没出花,可酸度和爽脆程度都不是最完美的状态。

 

她走上前几步,没看清坛子里的东西,便立在姜翘身边,等姜翘回答。

 

“不是酸菜,”姜翘擦了擦手,“我腌了糖蒜和咸菜,咸菜用的是芥菜疙瘩,等你们田假结束后,差不多就可以吃了。”

 

芥菜属于十字花科芸苔属,这个属下的许多植物都有毒,并且形态各异,不同地区的人常吃的芥菜也不一样。

 

据说很久很久以前,芥菜在大自然里生长时,有不少人用它果腹,却出现了或轻或重的中毒症状。人们用生命作为代价,才摸索出这类东西要怎么吃。

 

姜翘选的芥菜的根比较膨大壮硕,一般能长到成年男性的两个拳头加起来那么大,被称为“根用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