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083】(第2页)
他不给宁不言辩解的机会,从身旁仆人那儿拿了一团布,深深塞入宁不言的嘴里。
随后,他又抖开托盘上那条细长的锁链。
锁链一头有尖钩,便于穿孔。
宁不言终于慌了,瞪大了眼睛,不安地摇头,想躲却无处躲。
青年郎君拉开宁不言的衣服,一手放在他肩头,缓缓地捏着他的锁骨,“宁不言,我要你知道背叛的代价。”
“哗啦啦”一声,锁链在青年郎君手中晃了晃,下一刻,宁不言的低吼就被破布堵在喉中。
五更二点,承天门的城楼上响起第一声报晓鼓声,而后纵横街道上的鼓楼依次跟上,如同海浪一般传开。
寺庙钟声与报晓鼓声交叠,冯正幡一夜未眠,坐在院中等着消息。
直到第三波报晓鼓声结束,一个穿着夜行衣的男人匆忙翻墙进来。
“冯公,事情办妥了!”男人双手呈上一个荷包。
冯正幡颤颤巍巍接下,取出荷包里的纸。
乱糟糟的折痕看得他有些眼花,但他还是满意地摸了摸这张纸:“好!好!就是这个!”
尽管他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套用折痕传递信息的密码,但这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
没想到啊,姜翠城一个地方官,真的知道这套连他也无法掌握的密码。
可悲啊!可恨啊!明明治沙有功,明明深受皇帝信任,官至宰相,结果呢?这么重要的密码,不还是根本无权知晓?
冯正幡想到这儿,就气不打一处来。
沈理事嘴里念的说的全都是公平正义,但从前削弱重臣对职位的垄断,如今信不过他这年迈臣,哪一处又真的公平了?
拼上一切读书做官,到头来连给自己的后代捞个荫官都不成,那他们寒门子弟拼命在官场中明争暗斗,又能换来什么?
不公,这几十年的不公,真的让他寒心。
好在这重要的密信被他拿到了,不然之后会惹出什么乱子,还说不准呢!
至于谁来解信,还得再探查一番,宁可解不开,也不能贸然找人。
冯正幡把密信收好,脸上稍见喜色,“那姜翘现在如何了?死了吗?”
男人叉手道:“回冯公,姜翘应当是死了。虽然不知为何,有一队侍卫发现走水了,前来救人,但等那些人擡出来的时候,个个焦黑,细细看过去,也没有呼吸的痕迹,待属下寻个机会,亲自去查验尸体,再回来向您禀报。”
“去吧去吧。”冯正幡挥挥手,心中轻快了不少。
熬这一宿,他也不好受,等人走后,立刻就回房间,睡了一个安稳觉。
此时此刻,远在鹿道的谢长乐,正依照先前的法子,将一部分杂米换成麦麸。
这一部分杂米可以正常出售到其他地区,既能得到大量麦麸,也能控制其他地区的粮价,一举两得。
饿到一定程度的百姓,是不挑剔麦麸的,毕竟从前受灾时,他们从来就没吃到过米,现在杂米里掺了少量麦麸,已经是好日子哩!
谢长乐忙得脚不沾地,眼看着施粥有条不紊地进行,一连三天没出任何乱子,他总算可以睡个好觉。
他却不知,一路上跟着他的人,眼看着一座又一座城市都没有暴民闹事,已经要坐不住了。
趁着这日清晨,衙门里人不多,那群人组织了大量不明真相的百姓,直接冲到了衙门,叫嚣着让谢长乐交出贪污的粮食。
谢长乐才喝完粥,听到通报后,立刻就挂上笑脸,迎了出去。
“诸位郎君,有什么事好好说,莫要在衙门门口闹事。是谁没有吃饱吗?”他负手站在众人面前。
人群里的百姓面面相觑,却见领头的一人高呼一声:“贪官还粮!”
紧接着,这百十来号人就一同压了过去,将谢长乐团团围住,不由分说就打。
看傻了的守卫连忙拉人,可是激愤的人们根本无法制止。
官兵纪律严明,不可伤及百姓,一时间,他们只能徒手抓人,不可动用武器。
谢长乐被第一个人击中时,还有些恍惚,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可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这根本就是无妄之灾!
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如果招人看不惯,那也是某些人心虚!
百姓他打不得,但什么人在闹事,他分辨得出来。
乱拳之下,他硬撑着直起身来,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精准地抓住带头的人,一刀毙命。
“都散开!”谢长乐喊了一声。
他满手鲜血,手中还拎着一具神情定格在狠戾上的尸体。
其他人纷纷慌了,一边喊着“杀人了”,一边扭头就跑。
谢长乐手一挥,一群官兵就将人围住。
“今有宵小污蔑官员贪腐,聚众闹事,若有人举报其同党,皆可免罪!”
此话一出,这个并不团结的联盟立刻破碎,被人鼓动的百姓也回过味儿来,叫嚷着把一些人推了出去。
谢长乐这才丢下为首之人的尸体,叫人料理后面的事情,狼狈地回到衙门里,撑着墙喘着粗气。
他素来身体不好,武功平平,只为自保,被这么多人围攻,也难以招架。
这岂止是有人看不惯他?分明就是想要了他的命!
万里无云,太阳一点点攀升,挂到了正当间。
东宫学堂的小朋友们到典膳内局用午膳,并未看见姜翘。
他们已经熟知姜翘何时上值,这一餐明明有姜翘负责,这是怎么回事?
不但姜翘不在,还有另外几个眼熟的庖厨也不在,这太奇怪了。
言风裳一边吃着面条,一边蹙眉思索。
今日她起得早,看见了皇城这边有浓烟,难不成是走水了,姜娘子受伤了?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她就坐不住了,当即就问了谢灵誉。
谢灵誉嗫嚅片刻,有些说不出口。
一直没什么精神的澹台勉闻埋头吃饭,也有些为难。
这一场大火太突然,恐怕没人可以接受这个现实。
氛围多少有点诡异,其他孩子面面相觑,明明也想问,却不敢多嘴了。
下午第一节 课,谢灵誉将原本的历史课改成了生命教育课。
课上,他讲了人从何处来,又讲了人死后要怎么做,像是在铺垫着什么。
言风棠敏锐地意识到,谢老师绝对不会莫名其妙地改课,更不会突然提起课本上没有的内容。
她的脑海里混沌了一下,就在谢灵誉讲着课的时候,她喃喃了一声:“姜娘子是遇难了吗?”
“什么?”她左前方的邱岁卿回首问道。
言风棠瘪着嘴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她站起身来,用一种让人难于直视的哀伤眼神看着谢灵誉:“谢老师,姜娘子是遇难了吗?”
众人哗然。
谢灵誉艰难地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他一个字也没说,却一下子击溃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冯巍然嚎啕大哭道:“谢老师,我们能看看姜娘子吗?”
“对啊!让我们再看看她!”言风裳用手帕掩面,哽咽着说。
一声叠一声的请求,让谢灵誉压力剧增。
“姜娘子……她葬身火海,烧得不成样子,恐怕她也不会希望你们看到这样的她。”谢灵誉说道。
崔雪娥本来很害怕,怕亲眼看到昨天还活生生站在面前的人,现在已经没了呼吸,可是她一想到那是姜娘子,是一个曾经有生命的人,并不是不可名状的恐怖的东西,就鼓起了勇气。
“谢老师,就让我们远远地看一眼也好啊……”崔雪娥小声哀求。
谢灵誉挣扎了很久,最终还是叹息道:“列队吧。”
姜翘所在的那间屋子没住满,一共就八个人,现在整整齐齐地被安置在一间屋子里。
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八名女郎,身上盖着白布,一动也不动。
谢灵誉拦着孩子们,隔着一丈的距离,让他们看了一眼。
几乎无法辨别面容的尸体毫无生机,孩子们很难不恐惧,可是对生命的敬畏以及谢灵誉的安抚,使他们不再胆怯,反而心中只有无限的哀伤。
小朋友们来的时候还是忐忑,回崇文殿的时候,就已经是失神了。
复杂的心情使他们根本没心思听课,接下来一直心不在焉,反反复复地回想着那震撼的一幕。
干干净净的白布,盖着无辜的人。
谢灵誉知道大家学不下去了,于是尽自己所能,教孩子们如何排解情绪,调整心态,最后提早放了学。
冯巍然回家的时候,仍然在失神,进了家门后也埋头走路,一不小心就撞到了冯正幡。
“阿翁……”冯巍然有无数的话想说,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
冯正幡抱起孙子,吃力地在怀里掂了掂,道:“然儿怎么了?”
冯巍然情不自禁就落了泪,抽噎半天,最后还是埋头在阿翁的肩膀上哭泣。
抱着孙子走过连廊,随便找了个地方坐,冯正幡摸摸他的头,道:“然儿有什么难过的,可以跟阿翁讲。”
冯巍然哭花了脸,泣不成声:“阿、阿翁……我很喜、喜欢的姜典食,她、啊、啊在大火里、里面丧生了……”
冯正幡慢慢拍着孙子的背,轻声哄道:“然儿不哭,然儿别怕……”
他并没有指责孙子再提起姜翘,孩子哭得难过,他当然会耐心去哄。
不知不觉间,冯巍然哭累了,在冯正幡的怀里睡着了。
冯正幡抱着他回房,让他躺在床上睡。
然而冯巍然感觉到不对劲,一把就拉住了正要走的阿翁。
冯正幡在他怀里塞了一只软枕头,然后缓缓拨开了他的手。
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前去放火的那个男人也回来汇报了。
“冯公,八具尸体,身材特征都对得上,全烧死了。属下看到有人收殓了,这次万无一失了!”男人道。
冯正幡点点头,挥手让他离去,而后在纸条上写了一行字,亲自到后院的鸽棚走了一趟。
后患已除,他没有顾虑了,就是不知道廉升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太阳落山,澹台勉闻进宫了。
他情绪不太好,先去给阿娘请安,而后转头进了立政殿小厨房。
小厨房里有其他庖厨,但是除却恭敬行礼以外,那几位庖厨也不敢说话,更不敢看他在做什么。
踩着矮凳,他才可以够得着锅,但他不嫌麻烦,认认真真地清洗了银耳、雪梨以及百合。
银耳泡发,雪梨切块,随后就是漫长的炖煮过程。
这食谱不难,他是从赵典食那里问来的,只要按照步骤做,就不怕失误。
一个时辰以后,澹台勉闻将汤汁微稠的雪梨银耳羹盛出来两碗,亲自端到立政殿。
一碗给阿娘,另一碗则是给姜翘。
陈幼端没说话,温柔地摸了摸儿子的头,而后一把将他抱在怀里。
姜翘坐起身,指了指嗓子,向澹台勉闻打手语:“多谢太子殿下。”
从未想过,手语可以在失声的时候用上。
下午她悠悠转醒的时候,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但床边的陈幼端以及熟悉的梁直长让她清醒了过来。
浓烟熏得她暂时失声,大火也灼伤了她的眼睛,一直刺痛,但好在获救及时,问题不算大。
与她在一块的其他娘子也都还活着,她们被秘密送进宫中,除了值得信任的少部分人,再无人知晓。
脖子上被匕首划出来的伤口不深,但是这儿的皮肤嫩,稍微一低头,都觉得疼得要命。
碗中的银耳雪梨羹微微发黄,冰糖使汁水粘稠发亮,格外诱人。
姜翘不敢低头,便举着碗,用勺子小口小口地喝。
银耳是脆脆的,雪梨是绵绵的,百合是微苦的,汤汁是清甜的,正适宜她这副干到发痒的嗓子。
甜丝丝的汁水滋润了喉咙,姜翘舒服了些许,不禁轻轻抚摸着自己缠了纱布的脖颈。
太险了,真的就差一点,她的小命就交代在那了。
陈幼端见她喝完了,问道:“一会儿是睡一觉,还是做些别的什么?”
姜翘打手语:“谢娘娘关怀,臣不睡了,等着见陛下。”
“那便好好歇着,他估计还要等好一会儿才能来呢。”陈幼端说着,自己喝一口雪梨银耳羹,又喂给澹台勉闻一口。
姜翘缓缓将身体溜回被窝里,保持着颈椎的角度不变,以免牵扯到伤处。
澹台勉闻还有功课要做,等阿娘吃完,就到另一间屋子读书去了。
陈幼端撑着头看着澹台勉闻的背影,突然问道:“闻儿渐渐长大了,你说我是不是也该回归原本的工作了?”
姜翘眨了眨眼,用手语道:“娘娘若是喜欢,做什么都可以的。”
陈幼端笑笑,“毕竟好几年没有做了,就怕生疏。”
姜翘却用手语反驳:“生疏又如何?有自己的工作,本来就是很好的事情啊!”
陈幼端定定地看着她,莫名道:“姜翘,你不会是穿越者吧?”
姜翘手指打结了一下,而后一脸疑惑地打手语:“娘娘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