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085】(第2页)
梁容葳做环长已经有些年了,这个职位要做的是合理调配辖区内人手,对天灾人祸做出宏观上的把控。
这次旱灾虽然不是最严重的一次,但覆盖面积广,像环长这种新式职业,人才不足,不是谁都能把赈灾的事情做好,这才需要派谢长乐负责鹿野平原的西部。
能够在一个岗位上做得出彩,梁容葳自然有她的本事在,因此并不推拒谢长乐的溢美之词,而是耐心地将自己的经验分享给他。
长者对后辈的提携中,既有殷殷期许,又有诸多鼓励。
梁容葳与他本来也只是几面之缘,但共事一次,就知道他们是一路人。
旱灾步入尾声,百姓的生活也逐渐变好,可以一同看到这一幕,便是一众赈灾官员眼中最美好的画面了。
处暑,姜翘望着窗外发淅淅沥沥,单手叉腰,等待着鱼汤煮好。
时候到了,她微微皱起鼻子,嗅了嗅这美味,不由自主露出笑容。
奶白的鱼汤十分顺滑,杂刺全都过滤干净,盛出一小盅,撒上一撮葱丝,就见弯曲的葱丝打着旋儿舞蹈,格外喜人。
“娘娘,今儿南部各地都有开渔节呢,咱们也趁着鲜,喝一碗热乎的鱼汤。”姜翘回首看见陈幼端,笑吟吟地说道。
陈幼端去洗了手,坐在桌前,道:“辛苦你了,才痊愈没几日,就忙前忙后的。”
姜翘端来鱼汤,又与其他庖厨一同端来几道菜,说:“这不辛苦,臣喜欢烹饪,便不觉得忙碌难耐。”
先前有澹台勉闻带头,现在陈幼端也喜欢亲自来庖屋这边用膳了,因此每一道菜都保持着才出锅不久的状态。
陈幼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品尝一勺鱼汤。
鱼腥味被完美去除,这汤根是炖了不知多久才浓缩出来的精华,鲜得人眉毛要扬到天上去。
又白又浓的鱼汤顺滑地从喉头一直流入胃袋,微微转凉的天气里,这种温暖让人格外舒适。
喟叹一声,陈幼端道:“这次可不为难我这笨舌头,随便一口,也品得出味道不凡。”
姜翘咬了一口肉段,玩笑道:“娘娘夸人忒夸张,臣会当真的!”
“你就该当真才是!”陈幼端些许俏皮地歪了歪头。
这一餐吃得舒心,姜翘用最后一点儿鱼汤“溜缝”,满足地摸了摸肚子,道:“娘娘,臣总这样懒在这儿不好,想着东宫学堂的孩子们许久未能尝到我做的菜肴,不如改日给他们做点什么?”
陈幼端沉吟片刻,道:“他们若是因此知晓你还活着,恐生意外。”
“这不妨事,”姜翘说,“臣再怎么住在娘娘这儿,也要不了多久就出去了,若是娘娘喜欢臣做的菜肴,臣便教给其他庖厨,届时将他们做的菜送到东宫,这样既有臣做菜的特点,又不会被察觉。”
陈幼端连连点头:“就这样!就这样罢!闻儿先前还让人跟我说呢,大家都很怀念你,他却无法开口说出真相,分外难熬。”
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姜翘当天下午就开始教立政殿小厨房这几位新庖厨做甜皮鸭。
甜皮鸭是卤完再炸的菜,色泽红亮,味道香浓,甜而不腻,皮酥肉烂,需要花上许多工夫。
光是腌鸭子,就要花三个时辰,没点儿心里准备,都怕这鸭子没进嘴之前先飞了。
卤鸭子的汤汁,是炒出来的糖色调的。
炒过的糖色不如纯白糖甜,味道是有一点点焦香和醇厚的甜,且颜色棕红,有一种剔透的感觉。
锅中烧水,加高汤与各类香辛料,盐巴少许,葱姜去腥,加入糖色,整体味道并不浓重,还是以甜味为主。
这时还不能放鸭子呢,需得把这汤汁煮浓,让所有香料的味道释放到汤汁里,半个时辰以后才可以将鸭子放进去卤。
这般费工夫,姜翘平时也不大做,今天一展示这本事,给新来的几个庖厨带来了好一番冲击。
大家都是做庖厨的,自己的年纪还要更大些,学厨的年头还要更长些,结果远不及这小娘子,叫人既羞臊又兴奋。
羞臊也是难免的,自己稍微克制一下,谁也不会嘲笑;兴奋则是因为,从前学任何手艺都全看师父的态度,哪里这么容易了?姜翘肯教,是他们的幸运啊!
姜翘不知道其他人在想什么,等鸭子卤熟之后,吊起来风干表面的水分。
最后一步至关重要,她调了浓度适宜的蜂蜜水,均匀刷在鸭子表面,等这一层蜂蜜水干透以后,再继续刷。
如此反复三遍,姜翘才起锅热油,将卤鸭放入油锅里炸。
鸭子是熟的,因此不需要考虑小火炸透,直接用高油温将鸭皮炸到酥脆就好。
姜翘用笊篱将鸭子捞出来控油,道:“这样就成了!过程记下了没有?”
众庖厨点头如捣蒜,对这看起来红亮亮的鸭子垂涎已久。
真不怪他们当了这么多年庖厨还馋,实在是每一次当大家以为这道菜完成了的时候,姜翘还有下一步,无形之中拉高了期待。
姜翘用刀把鸭子斩成快,装入盘中,“都来尝尝罢!”
其实甜皮鸭通常是炸完再刷蜜水,但姜翘个人觉得甜味太重,所以自己有所改动。
她尊重所有追求正宗的菜,但菜品毕竟是人吃,在传承之余,改成更适合自己口味的模样,当然也是极好的。
跟随其他庖厨一同伸筷子,分别夹起一块,筷子一触碰到鸭皮那一刻,她就能感觉到这鸭皮的酥脆。
沙沙的声响太让人有幸福感了,一咬下去,嘴巴、鼻子、耳朵一齐享受,而这鸭子里里外外都是红的,连看着都是喜庆的!
甜味侵入鸭子的每一块肉里,不多不少,不寡淡也不齁甜,空口吃仍然觉得不爽,再配上大碗的米饭才对味儿!
姜翘吃了几块就停手了,让其他人多幸福一会儿。
等这一盘鸭子分完,姜翘便说:“记住这个味道,明日便抽空练习罢,争取早些学会做出这样的甜皮鸭——下个月初可以吧?”
新来的庖厨咋舌,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别说下个月初了,再多给他们一个月,也做不出这个味道啊!
风骤起,黄沙漫天。
尹徴为了避免廉升早早发兵,他一路奔波来到平恩道的驻扎地点,根本没时间调整状态,马不停蹄就开始整兵。
不出他所料,军权忽然易主,许多新兵不明状况,对这个过于年轻的将领十分不服气。
校场上,一个才参军一年的士兵吊儿郎当地听从指令行动,整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懒散。
这一□□练结束后,百夫长提醒他:“你莫要如此任性,镇武王是我们的主帅,他既然来此,意味着战争近在眼前,难道你要拿你的生命冒险吗?”
年轻新兵面上有些愧疚,但嘴还硬得很:“我们从前的主帅军功无数,我又不是奔着镇武王的名头来参军的。”
这位百夫长是个脾气温和的,拿这样的小孩儿当自家晚辈看待,因此并不愤怒,语重心长地解释道:“镇武王亦有军功在身,值得崇敬。更何况,上了战场,刀剑无眼,你为此闹脾气,不好好操练,若是出了事,你耶娘翁婆要怎么办?”
年轻新兵耷拉着脑袋,嘟囔道:“您话是这么说,可是哪里有要打起来的样子?就是吓唬我罢。”
不等百夫长说话,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蒋二郎,你经历过战争吗?”
名为蒋二郎的年轻新兵一愣,脚像是扎了根一样动弹不得,往门口一瞧,正对上尹徴的目光。
尹徴身披甲胄,站得笔直,微微挡住门外的阳光。
蒋二郎没想到,这个才来的主帅能记住自己的名字,更没想到,主帅听见了自己说的话,却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回尹帅,我、我没有经历过战争。”蒋二郎支支吾吾道。
尹徴点了点头,说:“今日好好操练,明日急行军,要横穿政陈女尊自治区。”
蒋二郎愧疚地应了一声,而后又睁大眼睛:“真的要有战争了?”
尹徴不跟小小少年计较礼貌问题,认真道:“是的,所以你打起精神来。”
“是!”蒋二郎用力点头。
“去吧,”尹徴摆摆手,“你先前表现不佳的事情,等打了胜仗以后再清算。”
蒋二郎面皮一抽,刚昂扬起的斗志立刻缩回去了。
哎呀,怎么还要算账?他当尹帅是多好说话的人呢!
算了,还是先活下来最重要!蒋二郎想到这儿,立刻跑了出去。
在常年驻扎的地方练兵已经有很多天了,尹徴有无数次机会杀鸡儆猴,但是他并不打算这么做。
就像眼前这个蒋二郎,那些不服的人,不是缺一顿教训,而是没有紧迫感。
当明日开始行军,便不会有人敢松懈了。
没打过仗的年轻人,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再任性妄为。
狂风吹了一夜,黄沙厚厚地落了一层,第二天太阳升起时,尹徴公布了他们需要去往绮梦道的原因。
这场近在眼前的危机,绝非儿戏,正如尹徴所料,原本还嘻嘻哈哈的士兵,终于拿出了他们应有的姿态。
吃完最后一顿安稳的朝食,军队开拔。
有政陈自治区的一路放行,数万人的军队走得非常顺利。
前头已经有尹徴提前安排出发的辎重队,后面还有作为支援补充的另一支军队,人数庞大,管理不易,十分耗费心神。
尹徴自己也很需要行军来刺激自己的状态,当日头渐渐偏西,虽然这一天十分疲累,但军队中大多数人都异常兴奋。
保家卫国建功立业的时刻来了,就瞧着主帅这胸有成竹的模样,士兵也自然会对立功有信心。
当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全军安营扎寨。
为了避免影响政陈百姓的生活,也为了防止廉升的人过早发觉异常,做出防范,他们离县城非常远。
伙头兵煮了粟米粥,远比驻扎地的伙食要差,但士兵们喝得倒是开心。
尹徴站在营帐前,不禁弯起嘴角。
士兵们似乎并不知晓战争的残酷,似乎都相信自己是可以活下来的幸运儿,这说不清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他领兵,就一定会为士兵们考虑,一定要稳妥地击溃廉升主力。
木柴燃烧的噼啪声有些悦耳,尹徴不知不觉摸上了左手手腕。
曾经姜翘帮他摘下来的朱索,又被他重新戴回去了。
这是他与她唯一还算有点关联的东西,戴在手上他才安心。
只是不知姜翘的朱索是否还在。
她丢弃了吗?还是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尹徴的手指撚着朱索末端的小银球,思绪翻涌。
“镇武王殿下,这是怎么了?”一位老者负手走来。
“秦帅。”尹徴回神,向他行军礼。
“哎,现在你才是主帅,”秦燮道,“正巧看你这幅表情,怎么了啊?”
“没什么,”尹徴道,“待会儿我去最近的县里走一趟,四更时大概能回来,军中还得劳烦您注意。”
秦燮这个年纪,早该退休回家,奈何妻子难产,儿子早夭,再无后代,这才在前些年替尹徴代管这支军队。
比起劳烦不劳烦的,他更担心尹徴这样折腾会休息不好。
尹徴看出他所想,道:“您别担心,我骑马,累不着。”
秦燮晃晃头,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小心!”
尹徴立刻就换上常服,收拾了一个小包裹,带着一点干粮出发。
此地已经是汲道的西南角,不远处就是千曲河。
依山而建的小县城很寒冷,此地昼夜温差大,尹徴只穿单衣,风一吹就打透了。
快马加鞭下,他倒是没觉得冷,在近郊的位置藏了马,而后翻越城墙,进了淮因县。
政陈自治区以女子为尊,当地法律与苍柘本土大不相同,更何况
比如此地并无宵禁,也没有坊,主干街道就那么几条,偶尔有人行走,也不怕危险。
尹徴低着头,往县中心去。
淮因县有一条相当不错的商业街,衣食住行全都能安排妥当,在这种县内几乎人人都认识的小地方,晚上出来玩的也不算少。
尹徴是生脸,他不靠近任何人,以免遭人猜疑。
凡是商住两用的小店都不打烊,他找了个客栈,付钱住了进去。
之所以要进县城,是因为尹徴始终认为,达奚戎完就算不敢插手政陈的部署,装也得装出对政陈这个盟友的信任来,但是他不可能一点也不查探。
这儿离千曲河近,也许他能打探到什么信息,如果真让他知晓了达奚戎完打算怎样利用好汲道的地理优势,那再好不过,但如果白跑一趟,也没什么损失。
他付账时,头发梳得溜光水滑的掌柜的笑道:“客官不是我们这边的人罢?”
“我是北边来的,要入冬了,想离开家乡,再找个没那么冷的地方住下来。”尹徴提前打好腹稿,这会儿才能不磕巴地说出这个谎。
掌柜的道:“那我们这儿兴许合你心意,这段时间从别的地方来的人可不少呢,让我一下子见着长得各式各样的人,哎呦,那可开了眼!”
尹徴就着她的热情劲儿,赶紧接茬:“那您说说,都什么样的人?我也是初次离开故乡,是没见识的。”
掌柜的认真想了想,说:“苍柘的人啊,我见多了,倒是廉升那边的比较稀罕。廉升人的穿着和长相都不太一样,似乎高大臃肿些,衣服也提溜算褂的看不出咋穿的,女人喜欢扎长长的辫子,男人会把胡子卷起来夹在下巴上……总之你见了啊,你也觉得稀奇呢!”
尹徴连连点头:“是!是!希望我能见到罢!”
掌柜的把钥匙递给他,说:“昨个我这儿还有一群廉升人来住宿呢,才走一天,你没赶上。呐,钥匙拿着,退房时候再还回来。”
尹徴接下钥匙,自然而然地入住了。
房间只有一扇大窗,趁着没人注意,他翻出窗户,偷偷摸摸出去继续打探消息。
方才那掌柜的说有一群廉升人住宿,这让他不得不警惕起来。
此时的苍柘京城已经是凌晨,姜翘睡得极不安稳。
梦中她溺水了,在一条水流湍急的江河中挣扎,哪怕她努力向上浮,也无济于事,仿佛有一双大手一次一次把她拖入水中。
最后,她彻底没了力气,顺着河水一路朝着下游漂去。
而就在这时,她隐约间看见了尹徴。
尹徴并没有穿戎装,而是一身布衣,在河边追逐一个陌生人。
忽地,尹徴将人扑到,而后俩人一起摔入河水中,砸中姜翘。
姜翘本能地去帮尹徴,明明自己已经无法呼吸了,却还是忍不住用脱力的手去抓住那个陌生人。
微弱的“嗤”的一声,随后,水中泛起一串鲜红。
她呆住了,无法分辨这是谁的血,大脑一片混沌。
下一瞬,姜翘捂着心口,猛然坐了起来。
在水中窒息的感觉抽离,血红色也渐渐从眼底消失,她回过神,看向窗外,止不住地感到心悸。
就在这时,她忽然想起梦中那陌生人是什么人了。
蓬松头发,卷胡子,宽松衣衫——这是廉升人的打扮。
这个梦太糟糕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最后到底是谁伤了谁。
翻滚在河水里的鲜血,重新在脑海里浮现,格外刺目。
她咬了咬牙,裹紧被子,仔细回想。
澹台晏河曾经说过,汲道有千曲河,在战局中至关重要。
流淌在高原上的河流,湍急而宽阔,一眼望不到对岸,梦中的那条河,就是千曲河吗?
姜翘无法止住汹涌而来的眼泪,对于危险的本能恐惧,以及对梦境成为现实的担忧,都使她再也无法入眠。
远在政陈自治区的尹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用力闭上眼,希望再从梦中窥探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