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翘x尹徴·二十一世纪
姜翘x尹徴·二十一世纪
姜翘六十岁这一年,发生了一件大事。
年初,澹台晏河传位于太子,迁居时州养病。
新帝登基,朝堂格局大改,虽然并没有一发不可收拾地退回传统君臣模式下,但明眼人都瞧得出,如今的确和从前不一样了。
到底不是沈长卿亲自教导出来的皇帝,没法指望新帝完全不贪图这个位置本来应有的权利。
澹台勉闻倒是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其他当年东宫学堂里的人也同样,原来做什么,如今便还做什么。
不过姜翘觉得京中氛围变得严苛压抑了几分,便与尹徴一同搬去了渔乡。
这大陆最南部,远离朝堂纷扰,气候湿润,适合姜翘生活。
如今庖厨学院已经开了三十几所,她培养出了太多太多优秀的学生,常规的建校、扩张、授课,全都不再需要她操心。
但辛劳这些年,又加上她这具身体底子差,上了年纪之后格外容易体力不支,有渔乡的湿润空气滋润着,心肺似乎比从前还蓬勃了些。
尹徴在澹台晏河退位后就辞官了,现在陪着姜翘到渔乡,闲暇时读读书,逛逛街,俩人的生活十分惬意。
而他们的邻居,则是宁不言。
当年冯正幡叛国案结束后,宁不言回到渔乡,见了亲人,又带着圣旨把当地不作为的官员该抓的抓,随后用尚药局李奉御给的方子,帮到了许多被怪鱼咬伤的渔民。
现如今,宁不言的长辈们过世,他又逍遥半辈子,未曾成家,只跟姜翘和尹徴走动——确切说,是闲着没事就找尹徴切磋。
一转眼,搬到渔乡已经有大半年,临近春节。
姜翘许久不做饭,难得在除夕夜亲自包了饺子。
依照她家乡的习俗,她在饺子里加了料。
没有其他亲朋的年三十儿,只有他们二人对坐。
白胖胖的饺子隐约透出馅的颜色,尹徴才吃了两个,便连忙拿水喝。
“吃到花椒了!”他笑道。
姜翘慢悠悠品尝,下一刻也笑起来:“我吃到花生了!”
一切正如他们第一次一起过年那样。
上了年纪,他们便不再守岁了,早早就睡。
外面偶尔有鼓乐声和爆竹声,二人枕着独属于新年的声音入眠。
姜翘睡得很沉,恍惚间,竟回到了二十一世纪。
时间并没有停在她的二十四岁,她当初乘坐的航班也没有失事。
亲人如故,朋友依然,生活还是那样简单纯粹。
唯一的区别,便是尹徴的出现。
在这场梦里,尹徴是一家食品公司的职业经理人,姜翘是在谈工作的时候遇到他的。
初次见面时,他与她握手,似乎想到了什么,猛然顿住,须臾才说:“姜主管,我们是不是见过?”
姜翘微笑:“也许吧。”
两个公司之间的合作非常顺利,姜翘和尹徴谈完正事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
她本来也想过,自己要不要和这个现代的尹徴交往,但繁忙的工作使她有心无力,久而久之,微信上的对话,便停留在了半年前的那句“期待再次合作”。
过了年,姜翘再回公司上班之前,先去了一趟北京,见几个大学同学。
毕业以后,同学们各奔东西,即便是当年很合得来的朋友,也因为后来的道路各不相同,渐渐疏远了。
因此,这次见同学,也只是因为有人组织了同学聚会,她恰好有时间,便没好意思推掉。
象征性的聚会结束后,姜翘一身疲累。
聚餐上,吃是其次,主要还是不同人在那交流近况,有人脉的就互相分享,其中夹杂了多少自吹自擂和商业互吹,已经分辨不清。
姜翘喝了一肚子红酒,不太舒服,离开餐厅的时候,她不敢在不够清醒的情况下独自乘出租车,便找了个公园吹风醒酒。
二月的北京还很冷,她用围巾把脖子捂得严严实实,但鼻尖和手指都冻得冰凉。
忽而,她看见前边的长椅上,有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背对她坐着,手里拿着一根淀粉肠,吃得喷香。
啊,这样的天气就该找个路边摊暖暖肚子的!
想到这儿,姜翘站起身来,向前走了几步,招呼道:“嘿!帅哥!淀粉肠哪儿买的?”实际上她连人家长啥样都没看着。
男人回头,压低的帽檐下,是一双锐利如钩的眼睛。
是尹徴。
姜翘当即露出笑容,对他招了招手。
尹徴也起身,朝着她走来。
然而下一刻,他却猛地一擡头,快步朝着姜翘的方向冲了过来。
“这是——”姜翘的话还没说完,就顺着他的视线一转头,看见自己放在长凳上的背包,被一个小偷摸走了。
尹徴没工夫说话,跑得飞快,飞起一脚踹在了小偷的腿上,小偷当即就被踹得趴在地上,而后又被他反抓双手,动弹不得。
“谢谢谢谢!”姜翘的羽绒服有一点臃肿,高跟鞋也不太防滑,所以慢了片刻才跟过来。
尹徴平静地点了点头,然后打电话报警,直到警察把小偷带走,才对姜翘说:“姜主管,走吧。”
“走……哪儿?”姜翘拎着包,愣了一下。
“去买淀粉肠。”说着,尹徴从兜里找出纸巾,捡起刚刚混乱中掉在地上的半根淀粉肠,扔到了垃圾桶。
姜翘“嗯”了一声,然后跟在他旁边。
好奇怪的感觉!
明明现代版的尹徴很陌生,对她也像是对待普通的有过一次合作经历的客户,但就是让她感到很安心。
公园里的人说不上多,交谈声像是细密的泡沫,难以捕捉。
有些清脆的高跟鞋声,“哒哒哒哒”的十分密集。
尹徴并没有说话,低头看了一眼她生怕摔倒的小碎步,下意识放慢了脚步,让她走得容易些。
姜翘却未曾察觉,一直跟他走到了小吃店。
这边不允许明火烤肠,所以淀粉肠只有油炸和电烤两种,姜翘才喝了酒,怕油炸的吃不下,就买了两根烤的,尹徴则是一样买了一根。
蘸料细碎地挂在烤肠表面,她可以品得出当中每一种调味品。这家小吃店用的是成品蘸料,不是自家调的,所以只是最常见也最不出错的口味。
外酥里嫩,淀粉肠有着淡淡的鲜甜味,一口咬下去,滚烫滚烫的。
二人并肩走,谁也没说话。
直到走到另一条街,姜翘才扔了两根空竹签,道:“太晚了,我要回酒店了,你要去哪儿?”
尹徴悄悄看了她一眼:“我也回酒店,等你上车我再走吧……或者需要我送送你吗?”
姜翘摇头:“罢了,不耽误你了。”
她并没有看见,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尹徴擡了擡眉。
次日,姜翘就回苏州上班去了。
起初,她心中偶尔会想起尹徴那天抓小偷的样子,不过很快又被堆积如山的工作冲淡了。
她每隔几天就要飞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推进爱心午餐计划,常年不着家。
这种生活让她渐渐适应了不同的居住环境,也对家没有了归属感。
对她来说,回公司附近租的房子已经不能算回家,最多就是一个容身之所。
因此很久很久之后,她才突然察觉,自家真的很没有人气儿。
明明她那样喜欢美食,但厨房却没有多少使用痕迹;当初特意买的大沙发,八百年也不坐一次,到家就换衣服上床赖着;为了舒适而找的有大阳台的房子,这阳台也没派上用场,她连推拉门都懒得开。
生活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她一下子想起了脑海里非常朦胧琐碎的属于异世的记忆——
简单的土灶上,一口炒锅被她舞得虎虎生风;叽叽喳喳的小朋友围着她,问有没有什么好吃的;春日草长莺飞,她和朋友们出去放风筝……
忙碌当然都是同样的,区别只是,现代的她没给自己留任何休息的余地。
既是为了赚钱,也是因为没有太多追求。
早在毕业以前,她还很喜欢逛街,周末甚至会特意到舞室学街舞,但是工作久了,似乎真就麻木了。
几乎每一个假期,她都会被没有尽头的网络信息淹没,躺在床上稀里糊涂地度过。
这样不好。
姜翘拉开阳台门,坐在藤椅上,仰头望天。
她应该发展一个不影响工作的爱好。
慢慢地,慢慢地,试着重新学会享受闲暇,安于闲暇。
很快,她决定画一部漫画。
当初出于兴趣,姜翘学过一段时间板绘,后来会画画也为她的工作增添了一些助力,只是伴随着转到公益部门,她已经好久没有拿起数位板了。
像别人说的“数位板买来就是用来压泡面的”,在她这儿根本不存在,因为她最懒的时候也要坚持自己煮面,还得加一根肠和一个荷包蛋。
日头渐盛,大暑当天,姜翘画的第一话漫画,发布在了微博。
漫画名为《珍馐小劄》,讲的便是女主角穿越后当御厨的故事,其中结合了不少她在古代的经历。
她给老板做产品线的视频账号时,也认证了自己的微博,虽然如今她不再管那个视频账号了,但她微博也有一些粉丝,会看她偶尔发的日常照片。
不过这点粉丝根本算不得多,《珍馐小劄》并没有引起多少讨论。
姜翘坐在阳台上,一边吃冰淇淋一边看评论区。
寥寥十几条评论,她翻来覆去已经看了不知多少遍。
这漫画虽然画的是她自己的经历,却因为她心虚,并没有提起任何人的真名,性格和设定也有模糊——主要是怕尹徴发现这儿有个跟他重名的人。
不过这也是出于谨慎,事实上她并不认为这个现代版的尹徴会看漫画。
“叮咚——”
微信响了一声。
姜翘关了微博,切到微信一看,是尹徴发来了一条消息:姜娘子?
“哈?”姜翘的表情一下子僵住,险些把冰淇淋和手机一起摔了。
合着尹徴认出她了?
心中忐忑,又有隐秘的兴奋,她快速把最后一点蛋筒吃完,直接给尹徴打了个电话。
有些话用文字说不清,所以还是电话最方便。
尹徴却没有立刻接,好半天才点了挂断。
下一瞬,他又发来一条消息:你在苏州吗?方便见面吗?
姜翘叹气,有点儿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她真想不通,怎么会这样。
思考了一下,她发了个定位过去,约他在一家麻辣烫店相见。
发完定位,姜翘有些恍惚地回了卧室,扑在柔软的大床上。
哎,这叫她怎么说?要抱怨他没有早点跟自己说实话吗?他又是因为什么,突然承认了?
好奇怪好奇怪!她真的觉得,这种突然的相认很别扭。
不过……待会儿要见面,穿点什么好呢?
要打扮一下吗?还是穿得随意一些?
她什么样他都见过了,化妆似乎也没什么必要?
唉算了,还是稍稍收拾收拾。
姜翘大脑混乱地想了一通,然后洗了头,化了全妆,穿了一套米色的运动套装出门了。
这会儿是下午两点,麻辣烫店里没有多少人,俩人先后进门,沉默着拿着塑料小盆,挑选想吃的食材。
姜翘觉得麻辣烫太当饱,为了留肚子吃炸货,就只选了一点丸子和青菜,称重之后,她去冷柜拿了两串骨肉相连和一串脆骨肠,扭头道:“你吃点什么?”
尹徴只拿了一根打了花刀的淀粉肠,说:“就这个。”
付了款之后,俩人坐在角落。
对视片刻,姜翘率先开口:“你怎么突然……承认了?”
尹徴抿唇:“因为我看到《珍馐小劄》了。”
“你看漫画?”姜翘惊讶道。
“不是,”尹徴说,“我关注了你的微博。”
“那你之前为什么没有跟我相认?”姜翘又问。
尹徴略微低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那些记忆,不知道那些事情的真实性,所以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以为是个巧合。后来确定你与我记忆中的人一模一样时,又怕你们不是同一人,恐怕冒犯到你。”
姜翘露出笑容:“果然,是你的话,这样做就不奇怪了。”
麻辣烫做得很快,没一会儿,前台就叫了他们的号。
他们一起去加调味料,姜翘喜欢多加芝麻酱和糖,再加花生碎,把麻辣烫的汤汁调得粘稠浓香,倒是尹徴不太吃甜,加了好几勺辣椒油和藤椒油。
端着大碗回到座位时,他们的炸串也好了。
姜翘看着盘中开花的炸淀粉肠,好奇道:“你喜欢淀粉肠啊?”
“嗯,我觉得好吃……就是有一种从前没有吃过的感觉。”尹徴首先拿起炸肠,咬下酥脆外衣,露出淀粉肠浅粉弹软的内里。
“那是,以前的确没吃过。”姜翘用筷子把麻辣烫拌匀,笑道。
古代可没有现代的添加剂,做淀粉肠做不出这个味儿来,只能模仿,很难超越,所以她从来没有在古代做过淀粉肠。
尹徴吃得很愉快,这种现代食品工业给他带来的快乐,是难以言喻的。
没有店员来来往往的角落,二人边吃边聊,很快就搞清楚了情况。
原来尹徴从出生起,就觉得脑袋里有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他跟父母说过,但父母无法理解,也带他去医院看过,医生也没见过这样的情况。
一点一点长大之后,他几乎快要忘了这件事,才突然在某一天遇见姜翘。
姜翘听罢,开玩笑道:“兴许是孟婆汤过期了,上辈子的事儿没忘干净。”
尹徴傻乐,说:“没有忘掉真好,我还能再遇见你。”
姜翘笑了笑,又问:“那你爸妈怎么样?是……”说到这儿,她卡壳了一下。
尹徴很快接上:“父母虽然不记得那些事,但他们和上辈子有一样的名字和相似的外貌,还给我取了这个名字,想来都是天意。”
尹歧和刘十六是典型的富家女配小镇青年,早年刘十六也是好不容易创业成功,得到了尹歧父母认可,才有了这段姻缘。
记忆是琐碎纷杂的,尹徴自己也无法完全理顺,但是跟姜翘聊了一番之后,模糊的印象便渐渐清晰了起来。
在古代时的那些风风雨雨,缓缓呈现在脑海之中。
“真好啊。”良久,姜翘才感叹了一句。
吃完饭之后,他们在街上闲逛。
由于今天是周末,越到晚上,各种店里的人越多,姜翘嫌烦,便直接把尹徴拉到了自己家,打算亲自下厨。
“你不是最有警惕心的吗?竟然敢把我带回家。”尹徴一边打趣她,一边换上一次性拖鞋。
姜翘故意板着脸,道:“你怎么知道我家会不会藏着什么防狼喷雾、电笔、小刀之类的?”
这也就是尹徴,如果换个人,她肯定也不敢往家带。
上辈子在古代一起过了好几十年了,她还警惕个什么劲儿?
尹徴对她的这份信任感到欣喜,心里偷着乐够了,跟她一起到厨房做饭。
姜翘做什么都快,尹徴跟不上她的速度,于是她就拿了几个罐子出来,挑了红皮花生、熟芝麻、碧根果、开心果等,放在石臼里,又递上一根擀面杖,说:“你来把这个捣碎吧。”
尹徴美滋滋地领了任务,到另一边的台面上去,免得妨碍她切菜。
燃气做饭就是方便,不像古代一样难以控制火候,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他们就做好了四菜一汤。
这时,可视门铃连到了姜翘的手机上,是超市外卖到了。
尹徴擦了擦手,疑惑:“难道还缺什么吗?”
他去开门,接了外卖袋子,这才发现,里面除了一些零食之外,还有二十根连成串的淀粉肠。
“看着了吧?你不是喜欢吃淀粉肠嘛,咱自己也能做。”姜翘说着,拿出一口平底锅,倒了薄薄一层油,煎了几根淀粉肠。
“怪不得你让我砸花生碎呢!”尹徴把擀面杖拿走,将方才捣碎的花生等物倒在平盘中。
等待煎肠的工夫,姜翘又给蘸料加上糖、盐以及其他香辛料调味,还没吃到嘴,就觉得香喷喷的,比外面的成品蘸料香多了。
煎出来的淀粉肠,外壳会微微有点脱离肠本体,蘸上她的特制蘸料,簌簌落粉,足够香得人合不拢嘴。
这顿晚饭是熟悉的味道,他们吃饱之后,一起洗了碗,然后并肩坐在沙发上,依偎在一起。
好畅快,这屋子里还得是有点人气……或者说是烟火气,才让人舒心!姜翘心想。
“你想看点什么吗?”尹徴问道。
姜翘拿着遥控器,懒洋洋地翻着电影,说:“看来看去还是那些经典,你有没有什么电影推荐?”
“动画电影看吗?我有个喜欢的动画电影,叫《红鼻子玛丽不得了》。”尹徴说。
姜翘搜了一下,看到电影海报才想起来:“啊,这个呀,我之前刷到过片段呢,只不过没有看正片。”
说罢,她点了播放。
比起电影的情节,她更好奇,尹徴在接触了现代文化后,会喜欢什么样的东西。
出乎意料,这部电影一点也不像是他会喜欢的风格。
可能是刻板印象,她从未想过,他会喜欢爱情题材的动画电影。
这部影片不长,视听语言非常棒,女主角非常有魅力,感情线甜得理所当然。
姜翘看着看着,就靠到尹徴怀里去了。
有温暖的人靠着,有好看的电影看着,实在是惬意极了。
电影结束,进入片尾,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姿势不太好,猛然坐起来。
“压麻了没有?”她揉了揉尹徴的胳膊。
“没有,你又不沉。”尹徴反而擡臂,又把她拉了回来。
姜翘耸耸肩:“但是比在古代时候重一些。”
毕竟她在现代有健身习惯嘛,看着不胖,但肌肉很占重量的。
“多少我都不觉得重。”尹徴拿着遥控器,把电影退出去,然后握住了姜翘的手。
和天生怪力的古代身体不同,现代的尹徴就是正常人的身体素质,再怎么也不可能武功盖世。
姜翘笑笑不说话,慢慢地往后仰,完全躺在了他的腿上。
四目相对,静谧而暧昧。
尹徴低着头,看着她半垂的杏眼。
须臾,姜翘勾住他的脖子,擡头亲了他一口。
尹徴俯身回吻,气息交缠,十指相扣。
一吻毕,姜翘略急促地喘了喘气,然后说:“还记不记得,当初第一次接吻的时候,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西敏湖的景色很美。”尹徴没有直接回答。
“啧,害羞啦?”姜翘说着,手直接顺着他的衣摆钻进去,箍紧他的腰。
尹徴也不想害羞的,但每每回想,仍然会不可控制地觉得不好意思。
“那你要怎样嘛?”尹徴用清亮的眼睛注视着她。
姜翘起身,趴在他耳边小声说:“饭饱思什么,你知道的吧?”
尹徴磕巴了一下:“那、那你等等,我出去一趟……”
次日是工作日,姜翘和尹徴各自有工作要忙,所以匆匆吃了早饭之后就分别了。
没两天,姜翘就又要出差,尹徴做职业经理人,也是全国各地跑。
合着甭管古代现代,他们终究是要被异地狠狠折磨的。
但是想要有更好的生活,想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不可能把大多数时间用在恋爱上。
有上辈子的感情基础,又有发达的交通和通畅的网络,这辈子的异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
渐渐地,时间久了,俩人的恋爱从来也没瞒着亲友,所以周围人基本都知道了。
姜翘的《珍馐小劄》也不再避讳,明目张胆地给女主添上了感情线,后来还转到一个漫画平台连载,多了一份副业收入。
也就是这个时候,双方见家长,约在了余柿的鲜满楼里相见。
这是姜翘第一次见到尹歧和刘十六。
上辈子,这二位过世时尚且年轻,这一次得见,她才可以从两位长辈的外貌与性格中,窥见上一世的影子。
尹徴跟家里说得早,尹歧和刘十六早就见过姜翘的照片和视频,倒是吕瑞虹和姜京,头一次看见尹徴。
对于吕瑞虹和姜京来说,自己的女儿那么优秀,只要能找了个差不多优秀的对象,他们就不会反对。
只是真正见了尹徴后,两口子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儿。
尹徴很好,他们很满意,可是他们仍然担心,自己的宝贝女儿无法幸福一生。
爱情无法完全纯粹,无法一点也不考虑现实,更不可能随意承诺天长地久,可谁不想要永恒的幸福呢?他们为人父母,根本不能凭借见面的这几个小时,判断出面前这个青年是不是良人。
但好在双方家长都是开明且健谈的人,初次见面非常顺利,甚至险些被尹徴撺掇得当场谈婚论嫁。
姜翘私下嘀咕他:“你真是急疯了,我爸妈跟叔叔阿姨还是头一回见呢!”
尹徴也悄悄跟她说:“但是我们也不是第一回结婚了啊!”
姜翘没说话,重新坐正。
不是第一回结婚……?这话怎么听着有点怪怪的。
酒足饭饱,离开鲜满楼之前,尹歧和刘十六包了厚实的红包给姜翘。
姜翘掂了掂,估计不是小数目。
尹歧笑着说:“我们家小白第一次谈恋爱,要是有哪里做得不好,你多担待,要是他叫你受委屈了,也尽管跟阿姨说!”
姜翘腹诽:第一次恋爱?您儿子已经跟我结过一次婚了。
面上她却落落大方地收下红包,说:“阿姨,他挺好的,我们俩都没绊过嘴呢。”主要是尹徴吵也吵不过她就是了。
两家人热热闹闹地在楼下分开,然后长辈分别去了孩子家里住。
回家之后,姜京紧张地跟姜翘问东问西,又问吕瑞虹的看法。
吕瑞虹没当着姜翘的面说什么,私下里压低声音说:“我看还行。”
能是“还行”,就已经算得上是认可。
姜翘洗漱完,就回了卧室,给尹徴打电话。
“怎么样,第一次见家长,感觉如何?”她躺在被窝里,手机磁吸到手机支架上,一动不动。
尹徴也刚洗漱完,他坐在床边,道:“紧张死了!我真怕我搞砸了。叔叔阿姨怎么说我的?”
“我没听啊,我爸我妈在客厅说话呢,要我去打探一下吗?”姜翘道。
“罢了罢了,”尹徴摆手,“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姜翘被他摆出残影的手逗笑,忽而想起了什么,又问道:“你叫小白啊?怎么取这么个小名?”
尹徴挠了挠头:“是啊,我小时候就叫小白,也不知道为什么。哦对,我上辈子表字是‘逾白’,没准跟这个有关。”
“哎妈呀你可别吓我,”姜翘缩了缩脖子,“逾白不是澹台晏河给你取的字吗?你父母要是听见了,那可太恐怖了,我不敢相信鬼真的存在。”
“……那我们还记得上辈子的事情呢,也挺恐怖。”尹徴幽幽道。
姜翘心梗,拍了拍脑门:“这对唯物主义无神论者的伤害非常大,真的。”
不管怎么说,反正他们对这次见家长,是没有太多担忧的。
紧张也只是怕自己有哪里给对方父母留下负面印象了,实际上这个婚肯定不可能结不成。
但因为姜翘和尹徴的工作都很忙,常年不着家,结婚也变得不容易了起来。
在古代的时候,就算阶段性地异地,最终也会有长期在一起的时候,可是现代出差太频繁,就算隔三差五能见面,终究还是很影响生活的。
因此,二人的婚事就这样一直拖延了下去。
直到姜翘三十岁那年,她的漫画收入十分可观,她经手的爱心午餐项目也越来越多,终于到了她感到疲惫的时候了,于是顺理成章地退出了公益部门,回到原本的账号剪辑工作中去。
不是她不愿意继续帮助贫困校园的孩子了,而是她感觉自己越来越累,真的很希望自己能稍稍放缓脚步。
这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要从一而终地做,如果她没法保证自己生活得舒适幸福,理想主义便只是理想。
随着姜翘回归平淡生活,又在苏州买了房,尹徴也放弃了原本的工作。
这些年来,他攒下了不少钱,开了几家店,又有几处房产可以固定收租,经济上并没有压力。
既然要享受生活,那就要做好不如从前年收入高的心理准备。
他们都不觉得这样的选择是负担,反而觉得清闲愉快,每天都是好心情。
年底,姜翘和尹徴领证结婚。
古代的婚姻,多少会被身份限制住,压力大过喜悦。
这一次却不同,姜翘只邀请了最亲密的家人和朋友,在婚礼上可以毫无顾虑地笑,放肆地玩。
太阳东升西落的寻常的一天,也是最特别的一天,这成了她会永久珍藏的幸福时刻。
伴随着亲人友人的祝福,姜翘和尹徴完婚,成为了合法夫妻。
没了工作的压力,他们总是一起四处游玩,或者一同准备一顿认真的晚餐。
简单的幸福就藏在柴米油盐之中,两个口味并不完全相同的人,却能把每一顿饭吃出幸福的滋味儿。
无论二十几岁还是三十几岁,尹徴都一样喜欢淀粉肠。
于是他们常常开着电视,随便放一部什么电影,然后坐在桌边,慢悠悠地给烧烤机上的烤肠翻面。
吃不腻的淀粉甜香,和浓香微辣的蘸料,多少年都没有变过。
颇有古韵的苏州里,几乎处处都有他们的身影。
生活里的每分每秒,他们都会一齐享受,并肩寻找新的街角小店,吃吃喝喝,似乎一生都在被美味佳肴填充。
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与上辈子同样悠长的岁月过去,但他们完全不觉得腻。
当生命再次走到暮年,姜翘仍然觉得日子不够多,丝毫不觉得厌烦。
夹杂在黑发中的银丝,可以染黑,或者染成赤橙黄绿青蓝紫,在这开放而自由的时代,她七老八十了,仍然能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即便是手已经有些抖了,姜翘和尹徴依然时常下厨。
复杂的大菜没精力做了,便做些容易的。
无论是冬日缩在屋子里吃火锅,还是夏天坐在露台上吃烤肉,又或者精炖的汤和粥、柔韧的免揉面小饼……餐饮之中,尽是满足。
又一日,姜翘坐在镜子前,看着没有补染的发根露出些许银白,眼前渐渐模糊了。
再睁开眼,面前是同样刚刚醒来的尹徴。
姜翘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个漫长得像是重新过了一辈子的梦,倏忽变得遥远。
伴随着醒来的时间越来越久,好像这个梦并没有存在过。
“新年快乐!”尹徴笑着说。
“新年快乐!”姜翘也笑起来。
俩人起床洗漱,家中庖厨已经准备好了朝食。
正吃着,前院一阵闹哄哄,随后就见宁不言提着一只鸡过来了。
“新年快乐啊!”他掐着鸡翅膀,“姜娘子,这鸡偷啃我的菜地,今儿非料理了它不可,只是它肉老了,你看怎么吃最好?”
姜翘慢吞吞地吃完这口饭,说:“它老了你还跟它计较甚么?不如一会儿我做些别的。”
宁不言这才作罢,提溜着老母鸡回家去了。
尹徴却问:“今日你要做些什么?莫要太劳累了。”
姜翘摇摇头,没有直接回答。
朝食过后,她备了鸡腿肉,准备了非常大量的淀粉,打算自己灌淀粉肠。
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想做淀粉肠,脑海里隐约有点什么印象,却难以捕捉,于是她也不细想。
庖屋里其他厨子打下手,分别负责洗切配料、收拾肠衣、剁鸡肉糜,唯有调味,必须得是姜翘亲自动手。
淀粉肠里不是完全没有肉,只是量比较少,因此才会有比较重的淀粉甜味,而为了突出这种甜,往往还要加糖和味精。
古代没有这条件,只能寻求近似。
为了达到淀粉肠的那种软嫩,姜翘让人把肉糜剁得特别碎,几乎要成蓉才行,而古代没有的味精,则是用蘑菇吊出来的高汤代替。
少量多次地把蘑菇高汤搅打到肉蓉里,肉蓉都变得蓬松了起来,乍一看已经完全没了肉的质感。
如此一来,再加上自制的淀粉,终于有了淀粉肠的灵魂。
灌肠很麻烦,古代还没有趁手的工具,就靠漏斗和杵子硬塞,等终于把肠蒸好再烤好,已经是晚上了。
姜翘让人削了竹签来,穿上烤肠,再蘸上自制蘸料,递给尹徴。
“可惜味道不够像淀粉肠。”她不由自主地说。
说完之后,她自己都一愣。
尹徴拿着烤肠,眼神放空,而后呆呆地说:“你说……淀粉肠?”
二人对视,若有所感。
那一场近乎真实的漫长梦境,重新浮现在脑海中。
姜翘弯起眼睛,挽了挽白发,恰似少年时。
跨越了时空的梦境,让他们看见了自己此生看不见的光景。
犹是大梦一场起,此生彼世俱相依。
全文到这里就结束啦!
非常感谢小天使们的陪伴,我们下一本再会!
下一本想全文存稿,不知道要存多久。如果有小天使喜欢的话可以戳专栏收藏,文名《不会做饭的我靠厨艺躺平》,也是一本美食文!
《红鼻子玛丽了不得》:虚构的动画电影。
【鸣谢】
真诚感谢以下作品与人,是因为有了这些参考书目和视频,让我汲取到很多准确的、有效的知识,直接或间接地影响到了我的创作,我才可以顺利完成本文。
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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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园食单》-袁枚(著)元江雪(注)
《人间有味》-汪曾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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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社会生活史》-陈宝良
《唐朝穿越指南》-森林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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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唐代的宫廷饮膳管理》-王永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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