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沫大王 作品

第411章 两心

此刻楼上的林彦秋正对着信件苦笑。

 祝知礼晃着酒盏笑道:"许洁当初也这般问过,我只道'过往云烟,娶卿之后唯卿一人'。"

 他袖中滑出个香囊,"这是她上月绣的,里头还藏着避瘟丹呢。"

 齐府绣楼内,嫂嫂掀开珠帘出来,见齐芝怡倚在雕花窗前,手中绞着帕子,芙蓉面上愁云密布。嫂嫂轻笑一声,腰间环佩叮咚:"方才还艳阳高照的,怎的转眼就阴云密布了?"

 齐芝怡咬着唇,半晌才低声道:"我方才托人带信问他...可曾亲近过其他女子。他说...说在姻缘未定前,要各留三分余地。"

 "哎呀!"嫂嫂手中团扇"啪"地合上,腕间翡翠镯子撞在窗棂上发出清脆声响,"这可了不得!林大人这般品貌,你没见那张侍郎家的千金都从京城追来了?"她凑近压低声音,"他说不想骗你,反倒说明心里有你。"

 齐芝怡低头绞着裙带上的流苏,一路走到垂花门前忽又停住。她从袖中取出个锦囊,倒出枚铜钱塞给贴身丫鬟:"速去驿站,让信差带话给林大人,就说...我想调到沧山县衙做文书,问他意下如何。"

 不过半个时辰,丫鬟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手里攥着回信。齐芝怡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容吾思量数日,再作答复。"

 "他怎么说?"嫂嫂急得直扯帕子。

 齐芝怡将信笺揉成一团,声音细若蚊呐:"他说...要想想。"

 "坏了!"嫂嫂一跺脚,石榴裙摆荡起涟漪,"定是心里还装着别人,且分量不轻。这是举棋不定呢!"

 醉仙楼雅间里,林彦秋接到信后,手中酒盏举了又放。祝知礼与许洁对视一眼,识趣地起身告辞。许洁临走时还特意将新绣的并蒂莲香囊留在案上,里头安神的苏合香幽幽飘散。

 林彦秋独自走在沧山县的青石板街上,月色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响,让他想起母亲当年独坐西窗的身影。那时母亲也是这样,日日望着院门等那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需要与情意,原是两回事..."他喃喃自语,指尖抚过路旁垂柳。柳枝上系着的红绸在风中飘摇——不知是哪家姑娘祈愿时系上的。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天了。林彦秋站在县衙后巷的槐树下,月光透过枝叶,在他官袍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突然很想给陈舒窈写封信,可提起笔又放下。砚台里的墨渐渐干了,像极了母亲当年哭干的眼泪。

 林彦秋攥着那枚青玉印章在县衙后园徘徊已久,石阶上的露水浸湿了官靴。他蹲在假山后的阴影里,一支接一支地燃着水烟袋,铜烟锅里的火光在夜色中明灭不定,脚边已积了七八个烟灰团子。偶尔有巡更的差役经过,灯笼光扫过这团黑影时都吓得加快脚步——还当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起身,从袖中取出信笺,蘸着月光写了几行字,唤来贴身小厮:"速将此信送往陈府。"

 陈府绣楼上,陈舒窈正倚着雕花栏杆远眺。月色如洗,远处江面上渔火点点,恰似那"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的意境。忽见丫鬟捧着信匆匆上楼,她展开一看,指尖顿时掐进了掌心:"放弃入仕可好?"

 信笺飘落在青砖地上,她望着窗外突然泪如雨下。良久才提笔回信:"君何出此言?"

 林彦秋接到回信时,水烟袋里的烟草早已燃尽。他摩挲着信纸上晕开的墨迹,又写:"齐姑娘欲来沧山任女史,吾需决断。今日但求卿一言。"

 陈舒窈读到这行字时,案上的更漏正滴到子时。她望着烛泪一点点堆积,终于写道:"容妾思量一日可好?"

 信差很快带回新的字条:"只予卿一盏茶时辰。"

 "冤家..."她苦笑着将字条按在胸前,罗衫上的缠枝莲纹被攥得皱起。最终落笔时,羊毫笔尖微微发颤:"若成婚配,妾负严君期许,君失青云之阶。为一迟暮妇人,值否?"

 林彦秋的回信来得极快,就四个力透纸背的大字:"吾愿弃之。"

 陈舒窈读到这句时,整个人跌坐在黄花梨圈椅上,臂钏撞在扶手上铿然作响。半晌才找回力气写道:"痴人。"

 月光下,林彦秋抚着这二字轻笑出声,回信道:"痴便痴罢。"

 更鼓敲过三响时,陈舒窈终于将信笺按在剧烈起伏的胸口,咬着唇写道:"君实乃妾身命中魔障。明日便归省禀明家严,多候一日可好?"

 这次林彦秋没再相逼。他望着东方微白的天色,最后写道:"静候佳音。"手指拂过落款处时,沾了满指未干的墨,像极了那年母亲写在绝笔信上的泪痕。

 这一夜,三处烛火长明。沧山县衙后宅的窗纸上,映着林彦秋来回踱步的身影;陈府绣楼里,陈舒窈的鲛绡帐幔直到五更天才微微晃动;而省城齐府的闺阁中,齐芝怡案前的灯花结了又爆,爆了又结。

 寅时三刻,林彦秋已换上崭新的绯色官袍,腰间银鱼袋随着步伐轻晃。衙门还是那个衙门,只是公廨从东厢搬到了正堂。书吏陈振捧着文书跟在身后,依旧是那身靛青吏服,只是腰间的素绦换成了织锦带。

 沿着青石台阶往上走,沿途遇到的衙役、主簿纷纷躬身行礼:"林大人早!给林大人请安!"林彦秋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手中象牙笏板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与杜知县的交接甚是利落,不过半个时辰便已完成。杜北丰将几卷账册、官印装入檀木匣中,让长随先行捧出。

 "林大人,"杜北丰忽然拱手,腰间玉带上的螭纹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临行前尚有一事相求。"

 林彦秋抚了抚袖口的云纹:"杜兄但说无妨。"

 "顾师爷办事老练,本官想带她一同赴任。"杜北丰说着抬眼观察林彦秋神色,心中暗忖若对方执意不放人,少不得要费些周折。

 谁知林彦秋爽朗一笑:"此等小事,杜兄尽管带去。"他抬手时,腕间露出一截青玉手串——正是昨日陈舒窈遣人送来的。